有一种说法叫“小镇出大家”,比如山东高密莫言,山西电厂刘慈欣就是一种佐证。
因为小镇是一种熟人社会,信息传播极快,人员流动相对也小,你可以轻易观察到别人一生的聚散离合,爱恨情仇。
而艺术创作很多时候都是在写“人物关系”,特别是电影和小说。
于是,小镇就成了一个洞察人物关系样板的天然温床,出些大家,便也能理解了。
而流动性极大,陌生社会的大城市,就很难观察到了,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多大家出名之后到了城市就难产,再创作一定要重回老家“忆苦思甜”的找灵感了。
而李睿珺,便是一名生长在甘肃张掖农村的本土导演,他的温床,便是高台县。
《隐入尘烟》是我继《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之后最喜欢的李睿珺的作品。
因为这三部作品,写的都是他的故乡。
他对这片土地太熟悉了,爱的太深沉了,想说的很多,也真的都朴实克制又土猛的拍出来了。
他的作品,总会让人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和故乡的人事。
甚至经常会让你忍不住惊叹“原来他们小时候也这样啊!
”“我小时候村里也有这样一个人!
”。
这就是“人物”样本的威力!
也是李睿珺洞察,总结,艺术再现的高超能力。
说回影片。
《隐入尘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片,特别是在这个时代,这个节点。
就像暴风雨过后狼藉沙滩上的一枚遗珠。
它的故事太简约了,但又很不简单。
一个叫有铁的老农民和年轻他很多但患有小便失禁的女人贵英的爱情。
简约是全片你看到的,就是一对农民夫妇努力种地改善生活的事儿。
不简单,是因为这对最底层最寸光的农民夫妇,在种地和生活琐事里所表现出来的真爱和语出惊人的生命哲理,反倒会让我们这些自觉高等的城里人受益,汗颜。
且从时间,空间,动物,隐喻这四层说一下它的不简单。
[时间]上一部能在影片里看到一年四季的国产文艺片是2020年的《春江水暖》,而《隐入尘烟》是这种“笨制作”的第二部。
从有铁和贵英初见时的冬雪,到一起播种的初春,又到房顶夜睡的仲夏,再到丰收稻穗的金秋,最后到起高楼楼塌了的初冬,组成了一个季节循环。
这种拍摄太费劲了,见效回本儿也太慢了。
本来可以依赖于如今发达的电影工业来控制天气,或是更简单的后期特效来实现的事儿,李睿珺偏偏要老老实实的去等,等一场春雨,等种子发芽,等落在身上就化的真雪,等地头老树由枯到绿的变换。
我们每个人好像都在抱怨现在“一切都太快了”,然后又蜷在床上刷起了碎片化的信息。
我们太久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了,我们进化的太好了,所有衣食住行都能通过一次点击完成,已经忘了食物是需要时间来生长的,衣服是需要针线来缝制的,我们只要结果,却忽略了过程。
能轻易达到的结果,是最没乐趣的,于是焦虑,如影随形。
而李睿珺,充当了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那个小孩,在等待中用真实的纪录,让我们重新看到那些早已被忽略但又尤为重要的“过程”。
我们奉为奇观的农耕收割砌砖,不过是被我们忽略的千百万农民真实的生活图景。
这种农村人和城里人互为奇观的关系,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已有详细阐明。
[空间]有铁和贵英的家历经了“三迁”和“三拆”。
而背后的原因,无非都是“因钱变脸”。
是啊,“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近邻”,我们大多数人家里所谓的“难念的经”,无非也都是因为利益而造成的。
有铁太贫困老实和卑微了,几乎让人无利可图,才沦落到“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窘境仍无人问津,只能与贵英相濡以沫,平地起土屋。
李睿珺通过空间变异揭露了人性——没有真正的依靠,只有自己的双手。
无论我们承认与否,最关键的时候,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动物]动物在《隐入尘烟》里,不单单是制造农村奇观的道具,李睿珺将他们都赋予了诗意的象征。
吃苦耐劳相依为命的驴,亲自孵化当做儿女的鸡,择好人屋檐筑巢的燕,生活渐好才敢养的猪。
动物的变迁,既是两人生活向好的印证,更是他们消解遗憾,对未来有所期许的精神寄托。
[隐喻]如果只是一部描绘农村图景的影片,那不是李睿珺的野心,也拿不到柏林金熊提名。
他在影片人物身上,埋下了一个稍加思考,才能读解的隐喻。
有铁,从名字来看,李睿珺就暗示了他在家中的地位。
大哥叫有金,二哥有银,三哥有铜,到他了,只是一块“铁”了。
顺理成章的,他在家里的地位就是被其他人占便宜,当个免费劳动力。
这是人与家人。
有铁在村里,被人当众开玩笑,也只是默不作声。
突然有一天他家里挤了个水泄不通,不是因为他娶了个媳妇的大喜,而是他的血对富人有用。
于是,他成了村霸的血库。
除了血,有铁就是个工具。
这是人与社会。
有铁在沙漠放走了驴,但驴不动,有铁骂驴“贱骨头,被人使了一辈子,放你走都不会走”,有铁哪是骂驴,他是在骂同样被人使唤了一辈子的自己。
这是人与自己。
通过这三下,老老实实做人,仔仔细细种地的有铁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毫无意义,于是,便没有什么好留恋,那就干干净净的离开。
像有铁这样踏实为活着而努力的农民,中国有几亿,但处境大抵都不如人意。
当势得道的是哪些人呢?
是那些在家里心狠使唤的亲戚,在村里吸血又克扣粮食的权贵。
有铁一粒粒的播种,一砖砖的盖房,是唯一一个用双手创造实物和价值的人,是一个国家能强盛的最小根基。
但美好的果实总会被那些聪明的狠人轻易夺走,逼到真正的脊梁彻底粉碎。
有铁倒下了,中国乃至全世界“以土为本”的乡土关系就倒下了。
原本“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简单真理,变成了“种恶得瓜,种恶得豆”的歪理,从此,这个极度发达的文明社会,剩下的就只有唯利是图蘸着人血吃馒头的满目疮痍。
李睿珺把有铁写倒下了,但是,他的心里,其实是在用这种悲剧的方式向我们哀嚎——唯利的黑手你轻点吧,给踏实创造生活的草民留一口活下去的底气。
毕竟,你们所享受和挥霍的这个世界,都是他们创造的。
家,如此,国,亦如此。
平坦 丨2022.7.6
我把《隐入尘烟》男主换成北野武之后,突然觉得这片子满满复仇感了……屠村儿什么的……欢迎评论区神展开剧情……(底部有目前收集的评论哈哈哈哈哈)
网友评论精选:春风十里-不如妳:那就叫《都他妈的隐入尘烟八嘎牙噜》RiddicLee:面瘫哥:啊诺都TM的去给我看!
巴嘎!
王小米FUN:北野武会让人按头抽血?
那不可能。
Chloe_Chit_Chat:还可以把海清换成金福南^菽菽:最后两张的表情好像已经在酝酿一个大计划了…………
电影《隐入尘烟》将镜头对准两个卑微得像「烟尘」一样的人。
如果去农村田野,你也很少能见到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总是缄默的——那些能够滔滔不绝讲述自己生活的人,往往在农村是具备一定权力的人,这些人的讲述似乎形成了我们对当代中国的刻板印象,那些脸仿佛总是朴素而鲜活的,生活中充满了果蔬以及鸟语花香,无忧无虑地过着城市人所精心制造出的田园生活想象。
但这些如烟尘般的人甚至都不是「缄默」充当背景的人,他们甚至都没有资格出现在农村宣传片的背景里。
和 2000 年代看到贾樟柯的《小武》一样,看这部电影唤起我浓浓的乡愁,以及对童年时代农村生活的人与事的记忆。
这些记忆并不是田园牧歌式的美好,很多年之后,虽然经过了童年记忆滤镜的篡改,但想起来仍旧是残酷、危险和充满恐惧的,就像电影里所呈现的一样。
类似《小武》,《隐入尘烟》也将镜头对准了被社会遗弃和蔑视的人,每个人都认识几个像小武一样徘徊于社会边缘的朋友,《小武》关注的是改革开放之后那些难以融入社会却仍旧是善良的好人的人,《小武》将我们带向 90 年代的小镇经验,《隐入尘烟》则将我们带向了 2010 年代的中国农村,那些注定被遗忘、失语的农村里的边缘人。
编剧(也是导演本人)的剧本文本扎实、有力,像一部没有情节的小说,视听语言颇具个人风格,对黄色灯光、逆光的运用有将人拉向农村现场的力量,更为难得是导演对煽情的克制,长镜头的使用也体现了导演的冷静。
然而这样的电影文本却拥有将人的记忆打捞和不断与真实经验进行对话的能力,无声的对白和荒芜的场景恰恰书写了至为精确的真实。
一、边缘人,被社会抛弃的人电影的主角是两个似乎不太经得起凝视的人。
我去电影院看了两遍,第一遍看的时候,我几乎傲慢地觉得他们可能很难跳出我既有观影经验的框架,因此并无期待,看得也漫不经心。
这部电影的主角让我想起李沧东的《绿洲》,但电影又跳出了对残忍社会的既定批判框架,导演的野心更深,让我们先走到主角的生活内核去理解他们生活的意义动机,架构起他们丰富而充盈的生活,再从更宏观的视角来俯视两个主角在如此贫瘠和艰险的生活环境中建构看起微不足道生活的感性与豁达,从而透视出现实的冰冷与残忍。
孔飞力在《叫魂》里写道,当社会危机发生时,一般而先被归责的是那个社会的「边缘人」,例如乞丐、道士、和尚等,这些边缘人平常可免于承担社会规范的要求(例如孝悌、传宗接代等),而当社会出现危机时则可能被无辜牵连,常担祸患。
如果说例如乞丐、道士、和尚等人尚有一些自主选择逍遥生活、拒绝主动参与社会整合的自主性,那么《隐入尘烟》则讲了两个想要主动进入主流社会,却被社会拒绝,因而被社会不断抛弃、被蔑视的人的注定悲剧。
有铁的名字就在诉说着自己的「下贱」。
他的哥哥分别是金、银、铜,排到他这里就轮到了「铁」。
当有钱人来找他献血时,有人说出他的名字「马有铁」,大部分人竟然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在村里似乎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绝大部分人知道的名字是「马老四」。
影片的开头,他和贵英像两只即将被贱卖的牲畜,他们的意愿并没有人想去倾听。
匆匆谈完价格,匆匆地被卖了,像是被扫地出门一样。
没有自己的房子(在农村,一般一个男人是可以拥有自己的宅基地来建院子的),没有储蓄,也没有尊严。
按照村里人嚼舌根的说法,他的前半生都在被自己的亲哥哥「有铜」盘剥,他的半生都像是一头驴一样被戏弄、利用,在适当的时候再被卖出去。
在有铁的前半生里,驴可能就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当然驴也成为影片里有铁的一种映射,最终他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把驴放走了。
他嘴里恶狠狠地骂着:「放你走都不会走。
让人使了大半辈子了,还嫌没使够吗?
真是个贱骨头。
」这个时候他从最亲密的伙伴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意欲让驴获得自由,然而在荒漠大戈壁,和人生活了一辈子的一头驴要如何独自生活下去?
大概率可能会渴死,或者重新被其他人捕捉,又重新开始它「被利用」的一生。
这大约就是有铁最直白的生命表述。
贵英则更惨,因为她尿失禁,常常在人前出丑,同时(据说)丧失了生育能力。
我们且不去细想,一个农村女性是如何尿失禁以及丧失生育能力的,她当前的生活就已经足够悲惨。
她比有铁还要缄默,有时候甚至有点不懂人情世故,沉默得像个影子。
那是因为她的自尊心已经被生活撕成碎片了,但那又是她非常在意的事情。
在新婚当晚,她尴尬的面对她的尿失禁,天亮了她别扭得歪着屁股冲着火炉烤着,像是怕有铁看到她的尴尬。
醒来的有铁看到这一切(睡着的时候沉重的呼吸声),转而转向了装睡(平静的呼吸声),生怕贵英尴尬。
有铁是一个深情而温柔的男人。
导演通过这一场戏交代了两个人的个性,而贵英,虽然也是村民口中的「瘟神」、「贱骨头」,她却是一个自尊心极强,想要书写生活意义的不一般的女人。
就是这股心气,感染着同样热爱生命的有铁,并逐步引导他们在一无所有中建构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时常被无端摧毁的、却可以再度生长的生命气息。
他们自己的土房子盖好之后,贵英说,她在哥嫂家住在棚子里(不是屋里),哪里还能想到有天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还被人如此疼爱。
看过很多电影的我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注定要受尽人生苦难的人开始苦尽甘来的时候,也就是要死的时候了。
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自己是个「贱骨头」,是不配享福的。
很多人表扬海清演的好,我也觉得演的不错,但我小时候(包括现在)有机会去农村观察这些女性的表情,我觉得海清的表情还是太丰富了,另外偶然开心和幸福的时候太有都市气质了。
据我自己观察到的那些被伤害被蔑视的女性的脸部表情,她们是没有表情的,苦难已经将她们表情从人生里洗刷干净。
另外他们的眼神里大部分时间除了默然,还是有恨的。
每一个头脑聪明却被伤害的人,都清晰地知道是谁在加害自己。
他们虽无恶意,却知道无处不在是恶意,因此对外总是充满警觉。
我个人觉得海清应该参考一下巩俐的表演。
另外,海清的身高太高了,完全不是营养不良的女性的身材,即使佝偻和蹒跚的肢体表演非常到位,却因为站在男演员旁边太过高挑,而使得表演也失去了几分可信。
二、农村权力运作的微缩景观电影似乎建构了一个模型,让我们理解一下当代中国农村的运作模式。
首先,这个村里觉得多数人都姓马,连从东莞、深圳打工回来的人都姓马。
其次,富人张永福(得病需要抽血的人),也是这个村里的人,那么他如何富起来的呢?
就是靠吸村里人的血,在电影里直接被转译成吸马有铁的血。
当然,马有铁是被吸血的一种具象化,当富人需要吸血的时候谁会被派出去当成「祭品」?
当然是最穷、最没话语权的被社会抛弃的人了。
再仔细斟酌一下张永福和村民的关系。
事实上,村民是耕地的主人,村民将地租给张永福,张永福给村民付地租。
这是一种表面的租赁关系。
同时,村民和张永福之间还出现了雇佣关系,也就是那些地,事实上还是村民在耕种、收成。
换言之,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给张永福打工。
由于张永福实际上控制了所有土地,又控制了所有粮食的贩卖,使得他成了全村人的老板——这是一个很现实的模型。
说着同样的方言,占着集体所有制的便宜的人,饮全村人之泣血,成就一家最富的富人。
在我国广大的农村,每个村里都有那么几个富人,他们之所以能富起来,都是通过吸同村人的血,将集体资源、集体劳动力通过几轮转换变为私有资产,从而在城里拥有豪宅的。
但同时,他们还是在村里拥有自己的住宅,因为他们主要的资源掠夺地,就是土生土长的自己的村庄。
那个最惨的人——马有铁,在家里被亲兄长马有铜剥削,自己家儿子的结婚家具让有铁去拉竟然还要嫌回来晚。
有铜事实上是有铁在很多事情上的代理人,也是他最亲近的剥削者。
通过剥削他的劳动力,还剥削他作为「困难户」的身份。
有铜也是把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领会得明明白白的,通过有铁的身份去申请困难户住房,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居住。
他们当然是不会让有铁死的,村里人也不会让有铁死的,因为他的身份、他对生命的热忱就和他身上流淌的熊猫血一样的珍贵,有铁生命不息,这些人就要「吸血」不止。
考虑到有铜哥哥的精明,不排除他背后拿了张永福多少好处。
不然导演也不会在他手腕上按个吸血的大蛤蟆,告诉人们有铜也是被吸血的人,吸他血的人可能是富人张永福,当然也可能是他儿子。
村里的干部在大部分的时候,是张永福的代理人,会动员村民给张永福献血等,其说辞是「张永福」还欠了村里的水费(在沙漠隔壁旁生活,可以想象水资源是多么珍贵)。
除了资本的力量无比强大之外,同时也说出了张永福等人的地位在村里是多么高,甚至可能高过村支书和村长。
在另一些时候,这些村干部又在承担自上而下的权力运作,例如拆除旧房子、建设新农村。
那些逃离家乡的人,可能在深圳当白领,也可能在东莞当技工,千山万水回老家就为了拆房子以获得那一万五千元。
政府则通过这种方式,巧妙地收回了农村人所特有的「宅基地」。
那些泥土房屋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就跟他们的主人的逃离家乡一样,坍塌后尘土飞扬,那些逃走的人头也不回。
只有马有铁这样的人哪里也去不了,他依恋土地而又爱土地,最终和他爱的父母、哥哥有金有银以及贵英一样,回归烟尘里。
三、伟大的劳动这部电影选题没有将镜头对准弱者的生活有多么惨,或者将农村基层政治等进行描摹(张艺谋等)。
很难相信,这部电影用了如此大篇幅来细致地呈现劳动的过程和细节。
正是这些细节,让我想起了许许多多童年时代的目睹过的劳动的场景。
当我用一种「旁观者」身份在大银幕上看到那些场景时,竟然和 1990 年代我见到的差不多,甚至我当时已经见到了许多电子化器械的运用。
他们的劳动几乎是完全诉诸于双手的,播种、犁地、收割、收获,还有盖房子的整个过程,竟然没有我们认为几乎是建筑材料必备的「砖头」。
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劳动方式几乎可能就是自古以来所贯通的、原始的,因而也带了某些永恒的意味。
换言之,社会的管理方式和资本的运作模式被现代化了,然而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却仍旧沿袭前现代。
导演在这里充满冷静的批判,同时也在歌颂智慧和勤劳的农民,因为他们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农民依赖土地,农民热爱土地,农民从土里来,最后也要到土里去。
有铁和贵英爱情关系是在劳动的过程中逐步建构起来的。
起初我以为这是一场「搭伙过日子」的关系,无涉爱情,所以看得漫不经心。
随着镜头逐步流转,慢慢的发现他们爱生活中没有人的一切,因而他们二人也几乎过着孤绝的生活。
他们爱筑巢的燕子,爱孵出的小鸡,爱水里的蝌蚪,爱麦子,爱苞谷(玉米),也爱对方。
有铁真的是天才,似乎生活中的一切必需品和艺术品都能经经由他的手成型,将我们生活中无视的东西编织成浪漫的流星闪闪和自己钟爱的驴的模样,然后让它们随着对生命的热爱肆意生长。
在他们的世界里,动物、土地、植物都是美好的,只有人是坏的、残酷的。
除了劳动作为爱情的媒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对于没有选择的人来说,他们只能爱对方,生活才能得以开展。
两个被生活抛弃的人,彼此懂得对方最难堪却也最需要自尊的地方,才能把对方捧在手心里。
换句话说,两个被认为是没有资格拥有人生的人,才最懂得对方心里的苦,也真的会心疼对方,这是他们的爱情得以生长的基石。
劳动,也是电影无声也毫不费力就可以歌颂的,每个劳动者都能体会到。
有铁用泥土「拓」(抱歉我不确定这个字是否准确)的土砖,却在夜里遇到干旱地区少见的大雨,劳动的成果毁于一旦。
因为劳动的过程太艰辛而画面太美,你几乎可以猜到它们一定会被毁坏的,每个劳动者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那一幕我想到我童年时代目睹父辈「拓」的「煤糕」被大雨冲毁半夜也冒雨去盖塑料布,想到父亲写好的稿子被退回他亲手撕掉,还有我自己写好的字一个一个被删掉。
劳动就是有收成也会有骤然失去。
那一刻,我想向所有的劳动者致敬。
当房屋的架构被支起,房屋一点点成型的时候,我几乎相信他们的生活就要变好一点了。
有铁这个天才般的「架构师」,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倾其所有地建造未来生活的可能性,然而他生活的支点不是房子,而是一个家。
当贵英去世,他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但他还是要把欠这个世界的钱悉数还清——他用他的生命所构建起的信用,他也不能轻易毁掉,他能借得出东西、能赊到账,就说明他的口碑和信用非常不错。
最后他还要把他的驴放生。
他有一套简单的生命哲学——尽管这样的处事方式在一个充满恶的世界里会让他处境更加艰难。
但是贵英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的呢?
为什么她跌入那么浅的河终至于丢了性命?
一个被蔑视和抛弃的人,又有谁会去救?
那些号称仁义善良的人不过是看客罢了,是他们杀了贵英,又杀了有铁。
贵英死了之后,老头告诉有铁:你现在有钱有粮食,一个人过也挺好。
有铁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贵英死了之后,有铁把她那张有点面目狰狞的结婚证上的脸裁下来,PS 成黑白照,挂在他们新建好的家里。
在那个面目狰狞的头像下面,是两只像房屋架构一样被支起来的鸡,曾经他们热爱的鸡宝宝,还有鸡宝宝下的一颗鸡蛋。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被遗弃、蔑视的人之中可能处境还不算最差的,他们向虚空里伸了伸手,在世界之外建造了属于他们的美好世界,充满着热爱生命的能量,但他们攫着的是风,重新隐入尘烟里去。
生活跟他们开了个玩笑,给了点善意又马上收回去了。
只有贵英的脸,仍旧面目狰狞的怒视着这个世界。
只不过,当推土机来过,那张脸也没有容身之所了,结局只有废墟罢了。
6000多字长文解读《隐入尘烟》《隐入尘烟》已经以豆瓣8.4分的评分成为今年国产电影的最高分。
电影票房在好口碑的助力下不断攀升。
虽然是近年来欧洲三大电影节唯一入围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但作为一部文艺片,《隐入尘烟》一开始的市场境遇很糟糕,排片在1%-2%之间徘徊,首日票房只有30多万,票务平台的预测总票房仅有200万。
随后,导演李睿珺呼吁增加排片,一众电影自媒体自来水安利,大量迷影观众以及城市中产走进电影院,票房逆跌,当前票房突破1200万,最终会向2000万冲刺。
目之所及关于《隐入尘烟》的评介,几乎都是褒扬。
毫无疑问,《隐入尘烟》是我们在内地大银幕上能够看到的最好的那一类电影。
“最好”包含的一个前提是,得以公映。
对于导演李睿珺来说,作为一名城市中产(譬如导演喜欢在咖啡馆里写剧本),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通过电影让农民的境遇被看见。
因此,在带有批评倾向的拙文里,我们想要“交流”的对象并非导演,而是这部电影的目标受众——城市中产。
这是一部拍给中产“观看”的农民电影,如果他们只看到电影最表层的叙事远远不够。
否则,他们为电影的“动情”只会流于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怜悯,无法转化为任何实际性的作为。
《隐入尘烟》中,海清是唯一的职业演员本文将从三组关键词展开。
“苦情与悲剧”:《隐入尘烟》是一部底层农民遭遇巨大伦理不幸的苦情戏,而非个体对抗结构性不公的悲剧。
“忍耐与驯顺”:土地给予主人公巨大的慰藉,让他们得以忍耐生命中的任何苦难,但“像牲口一样活下去”的忍耐,也让他们成为驯顺无声的白纸,命运任由他人涂抹。
“中产与农民”:虽然这是一部农民电影,但它的目标受众并非农民,而是城市中产,电影也有浓浓的中产趣味,中产观看时止于旁观的怜悯远远不够,更不应该满足于“认同”电影所传递出的生存价值观。
苦情,或悲剧《隐入尘烟》讲述的是2010年前后,甘肃两个底层农民马有铁(武仁林 饰)和曹贵英(海清 饰)一同劳作、相知相守、相濡以沫、共担命运的故事。
马有铁勤恳老实、任劳任怨,但人到中年,他仍然一直被三哥使唤,做牛做马,后来侄子要结婚了,三哥才给他随便安排一门亲事,让他们出去单过(找个理由把他赶出去)。
曹贵英一直寄居在哥哥家的杂棚,小时候被打残疾,有些佝偻,行动迟缓,失去生育能力,还落下尿失禁的病根。
他们没有做主自己命运的权利,两个最底层的边缘人就这样凑在一块儿生活。
两个人一开始不情不愿结婚他们是被侮辱被损害被欺负的人,是农村社会底层中的底层。
一个年岁渐长,劳动能力在退化,一个身体残疾,还失去生育能力。
外人无所谓看好或看坏他们的婚姻,他们不被在意,外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但他们硬是在苦难中开出花来。
他们都是良善之人,很快打消对彼此的敌意,马有铁不会因曹贵英尿失禁而欺辱她,而是给她买了大衣以便遮住裤子,不忍她被村人耻笑;他们相互陪伴、相互牵挂,曹贵英在寒夜里等待马有铁归来,怀里的水壶热了一遍又一遍;他们一起努力地共建生活,一起种麦子、孵鸡蛋、在大雨中保护泥砖、盖房子;他们也有独属于他们的浪漫时刻,比如鸡窝洞里射出莹莹的光照在曹贵英脸上,他们在各自的手臂用小麦粒印出梅花的印迹,夏夜里他们在屋顶上睡觉马有铁用裤腰带拴着曹贵英……如果厄运没有突然降临,那么这完全就是西北农村版的《爱情神话》,极致贫困下生长出的爱情极致真诚与纯粹。
他们相濡以沫意外猝不及防降临,生病的曹贵英给马有铁送吃食,却晕倒摔入沟渠,等到马有铁去救时已经迟了。
送走曹贵英后,村人安慰马有铁,“不要太伤心,你现在房子、粮食都有了,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
遇到曹贵英之前,马有铁可以像牛像驴一样过,可遇到曹贵英,当他体会到爱与被爱的滋味,这种像畜生一样活着的日子就显得不可忍受。
电影的结局,马有铁放走驴,卖掉粮食,还掉他亏欠村人的东西……他望着曹贵英的遗像,服用农药自尽。
这是电影暗示的结局,尽管导演用一句字幕“提示”马有铁还活着,但其实他已经跟曹贵英一起走了。
两个最边缘的底层人物,诠释了生死相许的爱情神话。
被“爱无能”所困扰的中产观众们,被这样纯粹的爱情打动,然而却必须提醒,《隐入尘烟》这一灵肉幻灭的结局,复刻的是传统文化里渊源流传的“苦情戏”基因。
苦情戏的叙事套路是“三破一苦”,破碎家庭、破碎情感、破碎人物,以及种种意外苦难;苦情戏里大部分主人公都是女性,善良坚强的女性不断受难更能体现出“宿命”的无能为力。
苦情戏在中国电影里一直有旺盛的生命力,从民国时期的《孤儿救祖记》《新女性》《一江春水向东流》,到1980年代以来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唐山大地震》《亲爱的》,脉络清晰可循。
“这都是命”,是苦情戏的真正内核。
所有的不幸几乎都来自于伦理道德问题,几乎都可以归结“命”。
“陈世美”的故事深入人心,可以归结为遇人不淑、男人见异思迁;《唐山大地震》《亲爱的》式的故事相当催泪,它归结于伦理困境,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到了《隐入尘烟》,马有铁、曹贵英前半生所受的苦都没有将他们摧毁,但一个意外的不幸让曹贵英死去,也毁掉马有铁活着的希望。
严格来说,苦情戏不是悲剧。
古希腊意义里的悲剧,悲剧感来自于抗争——对不可战胜的宿命的抗争,哪怕结局相当惨烈,抗争仍然从不止息,它凸显出的是个人的意志与力量,体现的是对所谓“宿命”的从不屈服。
由古希腊的悲剧演化而来,如今更广泛意义上的悲剧是对机制性不公的抗争、对宿命的抗争。
鸡蛋砸向高墙,感慨着“这就是命啊”,这是“苦情戏”;鸡蛋砸向高墙,鸡蛋不屈服于高墙,鸡蛋要在高墙上留下痕迹与控诉,并质问凭什么高墙可以轻易碾碎鸡蛋,这是“悲剧”。
《隐入尘烟》更像是一出苦情戏。
电影中其实在多个时刻,都点到不幸更本质的源头:曹贵英被打到残疾以及失去生育能力,农村女性、尤其是“老弱病残疯”女性的凄惨境遇;曹贵英“被抽血”,无论是具象的还是隐喻的;“被上楼”的农民失去土地、失去根基、失去命脉……但这些并非电影的主体叙事,它们以相当零散的桥段作为补充。
就像农村里一万个曹贵英,或许只有一个马有铁,电影呈现的是这“万里挑一”的美好爱情,它给两个被侮辱的人以美好的希望,然后毁掉了它,刺激观众的泪腺……但我丝毫不想指责李睿珺,他已经做了尽可能大尺度的表达,就像对于马有铁的结局,李睿珺说,“他不能死。
有些时候不是你想死就能死的”。
但作为观众,我们必须明白导演的妥协背后苦情戏与悲剧的差距,我们不能满足于因一部苦情戏涕泗横流,“我们需要提醒自己:绝不走到这条逻辑链的半山腰就嚎啕大哭”。
忍耐,或驯顺土地给了受苦的马有铁与曹贵英极大的慰藉。
电影非常用心地按照四季更替的节奏,拍摄大量他们四季劳作的过程,播种,锄禾,灌溉,施肥,收割,以及丰收的喜悦。
与土地相伴的是他们为了“活着”的其他劳作,他们孵养小鸡,从破壳而出到长成能够下蛋的大母鸡,他们亲自垒泥砖,在平地上盖起他们的楼房……他们对土地充满深爱与敬意,土地回馈他们坚韧强劲的生命力,回馈他们粮食与收获,回馈他们巨大的温暖与慰藉。
他们在田地里劳作观众钦佩于主人公的忍耐力,这种忍耐力也是一种生命力,无论它东南西北风,有土地就拥有一切,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这种“忍耐与活着”的价值观的本质是,生存至上。
它具有重大的意义,即,让那些哪怕是被损害被侮辱的人,都能够在残酷的环境中彰显顽强温暖的生命底色,就像孵鸡蛋时那莹莹碎碎的灯光,就像大雨冲散泥砖时无能为力的他们又哭又笑……“忍耐与活着”,历来也为文艺作品所推崇。
电影《芙蓉镇》里,秦书田鼓励胡玉音“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余华在小说《活着》的序言写道“‘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
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与平庸”。
他们苦中作乐对于曹贵英之死,导演李睿珺在《人物》的那篇自述里表示,“对贵英这个角色来说,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作为一个人,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该有的都有了,她圆满了,她的离开我认为不是遗憾,就是圆满地离开了”。
坦白讲,我很震惊导演这么解读曹贵英的死亡。
李睿珺接着补充,“人的一生无非就是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睡,就是这些事,没有别的。
农民的生活,直白来讲,就是在处理生死。
开春养一只猪,年终时杀掉,再养下一只猪。
开春养一波小鸡,养到年终,杀掉招待客人,然后再养。
粮食种下去,有了新的生机,秋天收获,不管今年收成怎样,明年都能再开始。
农民对于生死的理解,有他们的思维方式”。
所以,导演能够理解电影中其他农民对于曹贵英落水时并未施救,“如果你有农村生活经验,就会明白,他们确实是在为老四考虑,现实生活中要照顾这样一个身有疾、不能创造任何价值的人,是个累赘,一个人的生活反倒更自由”。
这是残酷的、赤裸裸的“生存至上”、利益至上,死了一条无意义的生命(所谓“累赘”)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主人公一再遭遇巨大的外在不幸时,“生存之上”就体现为摄人心魄的忍耐力、生命力。
只不过,像地母、地父一样接受一切、包容一切的忍耐力,从另一个层面来看,则意味着抗争精神、自由意志的完全丧失,如同驯顺无声的白纸,任他们在白纸上涂抹篡改,或者揉皱后直接扔进垃圾桶。
导演和评论者都将马有铁、曹贵英称为“失语者”。
在我看来,“失语”不仅仅是指涉主人公在农村中被遮蔽、被忽略的状态,更指涉他们对于一切涌向他们的伤害的“失语”——他们并不反抗,而是默默接纳与忍受。
对于包办的婚姻,他们没有言语,默默接受安排;马有铁被兄弟欺负,他不怒不嗔,还是一直做着兄弟交待做的事;就连马有铁电影中唯一一次对曹贵英发火,怒骂她是“闲王”,并把她推倒,曹贵英也是畏缩在一旁无声;更典型的是抽血,马有铁是“熊猫血”,一直被要求给村里一名住院的富人输血,马有铁未曾拒绝过……马有铁知道被收割是麦子的宿命,被收割同样是他的宿命,他认了。
换句话说,“忍耐”的另一面是逆来顺受、是“认命”,他们认命了,认为他们就是被使唤的命,认为他们“天生贱骨头”。
马有铁自杀前放走了驴,结果驴不走,马有铁骂了驴一句,“你这头蠢驴子,让人使唤了大半辈子还没使够,放了你也不知道跑”。
这何尝不是马有铁的自喻。
更有意味的是,当马有铁“死了”,他的房屋即将被推倒,那头驴还是跑回来了。
在观众的主流解读里,这是驴与人之间的情深义重,实际上反而更深刻折射出温情底下驴与人“奴性”的根深蒂固,完全不知“自由”为何物。
驯顺的驴,驯顺的人“忍耐——驯顺”构成一体两面,这确实是很多农民所信仰的生存哲学,不必据此批评马有铁、曹贵英。
但中产观众却必须警惕被这种观念所捕获,“活着意味着一切”“忍耐一切苦难”固然可以增强中产抵御风险的内心定力,也会加剧中产“精致利己”的倾向,变得更为“驯顺”、更为“自私”。
中产,或农民截至2021年,中国仍有5亿居住在农村的人口,也有数量庞大的农民,然而,市面上面向农民的影视作品的确少之又少。
就包括《隐入尘烟》这部以农民为主角、讲述农民故事的农村题材电影,目标受众同样不是农民。
票房数据很直观地体现这一切,以7月23日(周六)票房为例,当天《隐入尘烟》总票房151.82万,城市票房149.5万,农村票房2.32万(仅占1.5%),其中一二线城市占到总票房的79%,仅仅北京、上海这两座城市的票房就占到总票房的四分之一,而北京的影院开业率大概75%,上海更是有将近一半影院还没开放。
所以,《隐入尘烟》就是一部拍给一二线城市中产“观看”的农民电影。
农民电影,中产观看。
这让人联想到戴锦华教授的一个论述,“今天你说的所有文化现象都是中产阶层文化。
中国社会文化的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除了中产阶层文化,我们看不到别的文化了”。
这话虽有些绝对,但确实是绝大多数能够进入主流视线中进行讨论的文化,都是体现中产趣味的文化。
电影的美学水平很高就连《隐入尘烟》,很难说它没有受到“中产趣味”的影响。
就比如马有铁“出口成章”,他虽然话不多,但关于土地的每一次发言,都像是“哲学家”;再比如电影充满诗意但内外节奏舒缓的摄影、构图和配乐,完全是中产观众所偏爱的高级调调……并且,中产观众欣赏了这部有着中产趣味的电影后,强化的仍然是中产所青睐的情感体系:旁观他人的痛苦,宣泄郁积的情绪,自我感动于怜悯。
旁观弱者的痛苦,首先确证了中产的阶层地位——还好,我们是中产,我们不用受那些罪;宣泄了中产安全的愤怒——机制不公,农民的境遇竟然这么糟糕;满足了中产怜悯后的自我感动——我们能够与他人的苦难共情,我们买票支持,我们看见了农民的困难,我们很博爱、很有责任心。
再加上电影的“苦情戏”本质,以及对“忍耐——驯顺”的接纳与认同,无形中迎合了中产阶层“保守与中庸”“精致利己”“驯顺”的价值观与生存哲学。
如同戴锦华所批评的,中产“始终处在社会反叛和召唤威权这样一种张力和悖论状态”,“只有事件令中产切肤,只有再现的方式能触碰中产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那个事件才是可感的”。
换句话说,损害中产利益了,中产才可能“社会反叛”,否则中产与机制形成合谋,他们“召唤权威”,以确保秩序的稳定、方便他们好好赚钱;其他社会弱者遭遇什么样的苦难是他们的命数,中产止步于旁观,顶多是呐喊两声。
需要在这里再次强调一次,这些批评并非针对李睿珺和电影本身,因为哪怕李睿珺是以“中产”的立场去拍摄这部电影,但《隐入尘烟》的拍摄本身,就意味着李睿珺超越中产局限,对于农民的苦难他是“可感的”,并有所行动。
我们也不是批评买票的中产——至少他们愿意买票去感受农民的苦难,而不是像有些人那样认为这部电影里的农民形象在“抹黑中国”,并拒绝观看这部电影。
我们只是想要超越中产趣味的天然局限,探讨一种更可行、更可及的行动方案,让我们对农民的苦难不是止于在电影的“看见”,不是止于豆瓣8.4分,不是止于流泪,不是止于感动与自我感动,不是止于社交媒体上的呼吁排片,而是能够真正帮到他们。
这里我要提及前段时间在主流电视台黄金档播出的两部电视剧,郑晓龙执导、赵丽颖主演的《幸福到万家》,以及根据扶贫攻坚楷模黄文秀真实事迹改编的《大山的女儿》。
如今的电视机愈发成为中老年观众以及农村观众的专属,这两部以农村为背景的电视剧反而有更多农民观看。
虽然这两部剧不见得受到城市中产观众的喜欢,比如他们无法接受《幸福到万家》的女主角“不离婚”,也不喜欢《大山的女儿》的任务剧色彩;但我们却得承认,它们是能够在正向意义上影响农民、影响农村的影视作品。
比如《幸福到万家》,主线是法治思维进入农村,告诉农民要懂得“要说法”,不要对所有欺负逆来顺受;《大山的女儿》中,受了高等教育的黄文秀反馈家乡,回乡投入扶贫工作,带着乡村走出贫困……在中产趣味里,《隐入尘烟》是要比《幸福到万家》《大山的女儿》艺术上“高级”——中国电影的确需要多一些这样的作品;但中产不能囿于趣味,而应该像戴锦华教授说的,“溢出”这个阶层的价值观与趣味,去做一些实际性的工作。
无论是在面向农民的作品中向农民普法、让农民懂得“要说法”,抑或是真正投身到帮扶的事业中。
相较于审美区隔、廉价的怜悯与长吁短叹,中产阶层应该多做一些“实事”。
总而言之,《隐入尘烟》是得以公映的最好的那一类电影,但它是中产趣味、中产观看的农村电影,如若单纯认同电影的价值观只是验证了中产的保守以及中产怜悯的廉价。
无论是囿于客观因素还是囿于导演的思想局限,电影不能道的部分,才是那些真正热爱农村、真正关切农民的中产阶层可以着力去改进地方;哪怕不能做点什么,中产至少可以在自己遭遇困境时,敢于打破苦情、走出驯顺。
中产有他们自身的困境,也不容易,但诚如贾樟柯说的“我和他们来自同一种贫穷,我和他们投入的是同一种不公”,关切他人的痛苦从来都是关切我们自身。
——首发澎湃新闻·思想市场——
《隐入尘烟》我完全看进去了,并且非常被打动。
两个多小时,我随着李睿珺的镜头,一起缓慢凝视有铁和贵英在西北农村里日复一日的劳作,他们如何沉默地相濡以沫,他们的身体如何在土地上渐渐衰老。
我没有任何农村生活的经验,但我斗胆觉得,《隐入尘烟》对于西北农村生活的描绘足够真实,并因为真实而充满力量。
(海清曾在采访里说,他们在当地扎根了十个月,种的庄稼收成还挺好)这可能是今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中,仅有的两部以农村贫困人口为主角的影片之一(另一部是金熊奖得主《阿尔卡拉斯》,而其他影片几乎都以城市资产阶级为主角)。
我觉得《隐入尘烟》跟《阿尔卡拉斯》一样真实、诗意和感人。
李睿珺不同寻常地使用了Slow Cinema的电影语言,令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观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复一日的劳作生活),去理解(某种遥远的现实),并沉思其中。
这样一部看似平淡甚至无聊的电影,其实骨子里是「激进」的——选择了「反剧情」「反英雄」的设计,缓慢的运镜,不受关注的主角,而创造出一种「反消费」的影像。
很多时候,在那些缓慢的、冗长的长镜头里,你会感到时间彻底凝固,成为一块琥珀。
永恒如一日,而一日如永恒。
在缓慢甚至凝滞的电影叙事里,时间本身凸显出来,成为一种主题。
如德勒兹在他的著作《时间-影像》中所言,“……观者的问题就变成了‘此刻的画面里究竟有什么可看?
’而不是惯常的‘下一个画面会发生什么?
’角色的处境及状态不再通过情感变化而演变为行为…而是凸显这种影像里的状态本身的重要性。
”这也是为什么,观看《隐入尘烟》时会联想到Slow Cinema的大师——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想到他的《都灵之马》。
当然影片也有不足,政治隐喻的部分总让我感觉是导演想学贾科长但又用力过猛,符号化的呈现方式打破了原有的沉静的影像美学,尽管我们可以继续讨论,这对影片的表达或许也是必要的。
不难想象,这部电影在国内上映后很难大卖,口碑大概也会两极分化,但我觉得李睿珺能拍这么一部片子,已经是个很勇敢的导演。
值得落幕时掌声雷动。
我觉得,我们也需要更多这样的电影。
隐入尘烟用一以贯之的沉默的、温良的、本分的、逆来顺受的典型中国农民的视角去写现代化语境下的中国乡土。
观影偶感冗长拖沓,但瑕不掩瑜。
影片和现实世界相比已经是浪漫化,导演点到为止的触及乡村现代化过程中的问题(强迫婚姻、拆迁、村霸、分配),温柔地给了四哥和桂英一个田园牧歌式的童话:把脚印种在自己的泥土里,就能用最朴实的努力一步步得到更好的生活,如同小麦播种会从抽芽到成熟到收获,鸡蛋孵出的鸡雏会慢慢长大开始下蛋,人会相濡以沫地相爱。
这样符合“正常自然规律”却是理想的“田园牧歌”,这样的不真实。
就像是片中抽血的隐喻,对乡村现代化中的本分的农民们而言,他们的命如同黄土地里的水分,被时代缓慢地、沉默地一次一次抽干,直到再也坚持不下去。
《活着》是讲怎么一点一点失去,《隐入尘烟》是讲一点一点得到,然后一朝失去。
我觉得两部电影的驴都是男主人公的象征:福贵的驴沉默地驮着过往活下去,四哥的驴获得自由却又会回头,它在这片土地上走不出去,正在死去。
1.“ 囍 ”的象征和意象 “囍”字在本片中作为一个强大的意象象征符号,在片中从始而终贯穿整片。
浅显分析下繁体字“囍”在影片中的作用:
轴对称汉字通过字体可以看出, 囍是一个由左右部分构成的轴对称的汉字,两部分缺一不可,左右半边要在一起才能组成一个囍字,才能组成幸福。
这个汉字也潜在暗示着片中两个主人公的情感状态,正如囍字不能失去左右任何一个组成部分,男主人公有铁也不能失去贵英,否则将失去一个组成部分,也就是会失去幸福,这也就是为什么贵英去世后,有铁要把囍字取下来的原因,因为他已经丢掉了幸福,丢掉了囍字的另一边。
囍字在中文里是一个具备正面价值取向的汉字,它往往表达着幸福、快乐等积极情绪。
但在以上镜头中,而表达着负面情绪的心事重重、脸色不悦的贵英站在囍字前面,形成了对比鲜明的正负两级情绪反衬。
片中共有两处贵英指挥有铁贴囍字的片段,上文已经说出囍字具备幸福的含义。
这两段贵英指挥有铁调整囍字也是喻示着只有贵英才能指引有铁找到幸福。
2.利用镜子拓展空间
在拍摄片场中,摄影机只能展示镜头前的画面,如果导演试图展示位于机后的布景和人物交代更多的信息量,那么只能利用工具实现外部空间的拓展,那么镜子是实现空间拓展的绝佳道具,在本片中导演巧妙地利用镜子完成了空间拓展,交代了机位前的贵英和机位后的有铁,完成二人第一次对视(之所以要采取这种方式完成第一次对视,因为这是一部含蓄隐忍的电影,要采取这样的方式表达一种克制蕴藉的艺术效果,为本片的旋律弧光进行铺垫)3.对比式构图—明暗对比法
对比式构图是电影中常见的用来展示人物内心状态、加强空间纵深感或转移观众视线焦点的技巧。
本片中也同样利用这种手法,利用前后景的相互虚化不仅转移强化了观众的注意力,并通过光源的强弱对比实现了双方间贫富差距的反差对比(左侧强光源的富丽堂皇和右侧弱光源的黯淡无力)
同样通过前后景的明暗对比将观众的注意力转移到位于后方的贵英,而非前景的有铁。
通过墙体的竖线线条将画面一分为二,竖线左侧光线较暗,竖线右侧为户外自然光源,光线相比左侧更加明亮,再一次转移了观众的注意力。
4.对画框构图
该构图意为使用画面中出现的任何几何线条(以平直的线条为主)对画面进行分割,将线条内部的元素和线条外部的元素分割开,将观众的注意力聚焦到线条内部的人物和其空间,而非是线条外部的元素。
该镜头中窗框边沿形成了一个内部画框,搭配光线的明暗对比,使得画框中的人物获取观众的注意力。
5.展现人物负面价值弧线
以上镜头我们看到导演使用窗户将观众和画面中的人物阻隔开来,通过利用透明且具备隔挡功能的道具强调观众与人物的距离感,强化人物之间的疏离感,为电影文本中的一些诸如“迷失”、“孤独”、“冷漠”之类的负面价值情绪进行渲染和铺垫。
窗户将他们和观众分割开,意为外人无法走进他们的二人世界。
此镜头进一步强化有铁的孤独,窗户的存在使得他的内心状态更加隔绝,外人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当我们观看文艺电影时会发现文艺电影总是更加青睐中远镜头,极少使用特写镜头,而此片也不例外,大量的中远景镜头不仅使得观众与电影有距离感,并且还能电影中的人物同样处于一种疏离的状态,进一步为电影文本所表达的情绪服务。
观看此部电影我总是感觉有铁和贵英虽然相敬如宾,相亲相爱,但他们之间的情感总是停留在相爱这一步,而不是相热,二人之间仍有一丝距离感,两颗心无法更进一步,而影片中大量使用的中远景镜头就是在传递这一情绪。
在此镜头中,导演把镜头拉得更远,形成一个远景镜头,通过对比以下三张影片外的图片可以看出距离拉得越近,越能表达积极情绪,情侣二人间愈加显得火热,反之不然。
6.颜色与希望
对角线构图
仰视希望在第一张图中,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对角线构图,形成这种对角线构图的线条并不是同一段直线,对角线上侧是蓝天,下侧是筑巢的燕子,而燕子一般是在春季筑巢,无论是蓝天、燕子还是春季均表达着希望的寓意,而主人公二人仰望燕子筑巢也就是在向往希望、向往明天。
注意看此时有铁的衣服是蓝色的,而蓝色在西方文化中是忧伤的颜色。
镜头一转,有铁换上了红色的背心,而红色则是一个积极的颜色,它代表着幸福、火热、乐观。
此时此刻有铁化身为一个红色的人,一个奋斗者,为了更美好的明天卖力地干活。
衣着颜色隐入尘烟的贵英唯有那蓝色头巾显得格外显眼,喻示着贵英是个蓝色的人,她有些忧郁、有些不安。
7.诗意现实主义诗意现实主义是20世纪30年代诞生在法国的一门学派,特点是抒情与现实二者间的叠加重合,影片主人公开始聚焦于底层人物,故事核心围绕在现实生活。
诗意现实主义最富于代表性的其中一个镜头便是法国诗意现实主义大师Jean Vigo在1933年拍摄的短片《操行零分》中的枕头大战,其中镜头中孩童们进行枕头大战,飘散出来的棉絮似是洁白的羽毛飞舞在镜头画面中,Jean Vigo将诗情画意完美投射在了现实生活中。
而在《隐入尘烟》中,其中两段镜头同样出现了生活浪漫的另一面。
像是漫天星光,像是诗,像一首散文,像是不停哼唱在嘴边却早已遗忘名字的旋律。
麦谷如白雪飘舞在这凄美的人世间。
8.死亡伏笔
此片为贵英的死亡多次埋下伏笔,比如贵英对于死苗的两次凝视,而这段镜头是最明显的一次,有铁和贵英二人同时出镜,贵英一步步挪出镜外,而摄影机没有跟镜,只停留在有铁一人孤零零站在画面里,贵英走出电影画面即是走出生命,暗示生命的终结;孤零零的有铁则是意味着他将要一人面对生活,我个人认为导演没有选择跟镜是有意为之。
9.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这是一部相当隐忍内敛的电影,在片中,有铁和贵英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对视均是借助第三方工具呈现在观众面前。
第一次是前文提及过的镜子,而最后一次则是遗照。
为什么要用这样含蓄的方式进行二人间的对视?
别问,问就是为电影人物和文本的负面情绪做铺垫。
第一次爱的人
最后一次我看我爱的人全文结束,也许有我没出来的更深层次、更专业的隐喻,欢迎补充;也许有些过分解读,欢迎指正。
我一向是站在“不敢批判就闭嘴”第一线的那种人,所以我很理解对此片不满的声音,比如“没有指向权力关系或者结构性的恶”,比如“依然带着小布尔乔亚高高在上的俯视”,比如“美化了底层女性的命运”,不过我认为,导演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因为他预判了我的预判。
当镜头细致的对准二人三餐四季,这是一个关于珍惜的故事,两个鲜血淋淋的人相濡以沫彼此珍惜,恶只是应趁珍惜的背景。
为什么不用“爱”这个词,而是用“珍惜”,因为我挺信一个理“没被爱过的人是不懂得爱的”,但匮乏感,会让人懂得珍惜。
他们的匮乏感,来自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他们珍惜庄稼,珍惜蝌蚪的命,珍惜暖烘烘的炉子,珍惜一个借来的家,珍惜一张折了又折贴了又贴的喜字,所以他们也珍惜彼此。
看过那么多贫穷与恶的新闻,我并不觉得需要一个电影再去加深一遍“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个刻板印象。
也许人性幽微处,恶是逃不开的,贫穷时,是肆无忌惮的恶,富贵时,是精致利己的恶,平庸时,是随波逐流的恶。
可是懂得珍惜,是一种天赋,无关贫穷富贵,它属于敏感细腻的人。
电影节选了马有铁和桂英生命中的一个片段,他们遇到彼此的片段,之前的苦难只是作为背景信息交代。
马有铁被三哥马有铜压榨了大半生,但好歹算个劳力,算个牲口,桂英被哥嫂打残,失去劳动力又失去生育力,连个牲口都不如。
在村民眼里,他们一个是牲口,一个连牲口都不如。
影片中不断出现的他人视角,让我反思,我是否也正在带着自己的视角,用俯视的态度观摩更不幸的人间,这种抽离感提醒我更主动的沉浸,带入到他们的处境中。
我需要不断确信,我不是在同情,我是在与他们一起经历。
结尾部分,我看到有评论说,有一段正能量的小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哭懵了没看到,这不重要,在我的理解里,马有铁没有自杀,他可能真的又回到他三哥家里,继续做牛做马。
他没死,他只是彻底变成了麻木的牲口。
我喜欢导演悲悯又决绝的态度,他说,贫苦不一定指向恶,但你在贫苦里一定开不出花。
最终,都是没有希望的人,一切隐入尘烟,不会被人想起。
1.两个视角我一直讨厌看爱情电影,不管国内还是国外,不管艺术电影还是商业电影。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值得关注的东西,那些痴男怨女们虚头巴脑、无病呻吟的爱恨情仇,我不在乎,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关注。
但是《隐入尘烟》不一样,它非常深切的戳中了我。
它是一部爱情电影,但又不仅仅只是一部爱情电影。
我看到了一段乡村爱情故事,看到了两个脏兮兮的人,两个满身苦难的人,两个不知道爱是什么的人,因为彼此的陪伴而获得了新生,因为见识到了爱,被爱温暖,最终也因爱走向了死亡。
他们的爱是“给你一个馍馍,吃去”,是“上车吧,我给你做了一个窝窝”,一点不矫情,反而充满了浓厚的、质朴的、沉甸甸的情感。
我观影结束之后,会愿意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两个这样的人,在某个角落里如此朴实的相爱过。
它甚至引发了我一些从未有过的思考:人类的爱情,到底是不是个好东西?
但以上,只是我作为一个男性观众的第一个视角,它很简单。
而我的第二视角就十分复杂了,甚至有些自相矛盾。
起因是我从电影院出来之后,在网上看到了一些评论,有人说:这是一部关照底层女性苦难的电影,它有浓厚的女权意识。
我感觉怪怪的,脑海里隐隐有一些模糊的东西在萦绕着,我不太确定它是什么。
类似于这个电影、这个论调好像有点问题,但我不确定问题具体在哪。
幸运的是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观影之后,我推荐了一个制片朋友去看,她当即买了票,并在看完后给了我很多启发。
她说:这是一部大男子主义的超级英雄电影,导演编剧有一种根植在男性创作者基因深处的底层逻辑。
这句话让我脑海里那团模糊的东西突然清晰了。
我也意识到,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编导确实始终带着一种歌颂男主的语境,在讲述这个故事。
男性为主体,女性为客体,男性为主视角,女性只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甚至只是一个工具人,在推动有铁的命运发生变化。
好像贵英的出现和离开,都是为了让马有铁走向他那种英雄式的结局,以此去称颂他的朴实,他的深情。
极端一点说,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男人,和他的驴,他的猪,他的鸡,他的房子,他的女人。
当然,这可能是一种过度解读,也可能是一种误读。
如果要讲述一个乡村故事,如果要在宗族背景下去讲述这样一段爱情,这种男性凝视是不可避免的,是原生环境带来的,是真实存在的。
但同时,作为一个编剧,我又一直秉持着一个创作理念:现实也分正确的现实和错误的现实,一个创作者在讲故事的时候,其实是有选择余地的,是会不自觉流露出情感倾向的。
比如今年某大热剧集,讲述了一个东北家庭的故事,这个家庭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父权,妻子和子女一生都在小心翼翼的讨好着威严的一家之主,不断的下跪、磕头,乞求父亲的认同、原谅、接纳。
创作者在描述这些情节的时候,看不到批判,甚至并非平视,而是极尽所能的赞颂。
包括在电影豆瓣小组里有一句挺有趣的评论:贵英常有,而有铁不常有。
这也是现实,在这个世界上,像贵英这样遭受苦难的女人总是很多,但能像有铁这样如此理解、接纳女人的好男人却很少。
但创作者是否应该去如此呈现这种现实,甚至加深某种刻板印象?
我的第二个视角,是一种带着性别议题的审视,它可能有点极端,我也尚在思考。
但在此之外,这部电影带给我的感动依然存在,它是我最近看过的电影里,最能让我沉浸其中去琢磨各种细节的电影,没有之一。
所以,我愿意去二刷,并在二刷的过程中,解读出了这部电影的八个细节。
在解读这些细节的同时,我也在不断赞叹,编导功力之深厚,写作之用心。
2.八个细节第一个细节:有铁就是那头驴
全片第一个镜头,是一扇土坯房窗口,女人在画外不停呼唤老四。
观众等待老四从窗口现身的时候,一只驴从窗口探出头来,朝声音来源望去,随后真正的老四才从窗口出场,这是第一个暗示——老四就是那只驴。
随后,我们很快得知老四就是男主,他的名字叫做马有铁。
这几乎是个明示,马被钉了铁掌,是被驯服的象征,是成为驴的开始,自由的野马是不会“有铁”的。
另外,片中这只驴的颈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铁铃铛,很显眼,一直在叮咚作响,也是马有铁这个名字的呼应。
再往后看,进入第一场重头戏,相亲。
饭局中途有铁的哥哥突然出门去打骂那只驴,骂它吃的多,问它还要吃多少才够?
而这个时候马有铁也正在吃饭。
这里也暗示了有铁和哥哥的关系,他在这个家里一直当牛做马,他就是那头驴。
同样还是这场戏,马有铁被叫来吃饭的时候,端了一碗稀饭,还拿了一个馒头。
哥哥说他,这桌上都是菜,你怎么又拿饭又拿馒头?
这个细节有两层涵义,第一层是马有铁在这个家里一直被亏待着,他习惯了只吃主食;第二层是主食是谷物,驴也基本只吃谷物。
这是一部堪称细节爆炸的电影。
为什么我能抛开情感上的疑虑,依然认为这是一部好电影,因为它见编导功力。
作为一个剧集编剧,我们常习惯用台词叙事,其实并不高效,也不高级。
而在这部电影里,以上情节不过才开场三分钟,编导便通过一个个看似简单的镜头,在细节里交代了大量的信息。
包括在这场相亲饭局上,贵英也一直在吃主食,这是暗示她与有铁有着相同的境遇。
包括在有铁脏兮兮的走入屋中,坐下吃饭那一瞬间,背景里一个玩手机的年轻男孩突然起身走了出去,那是有铁即将结婚的侄子,也是因为侄子的嫌弃,这个家庭才决定以娶妻另立门户为由,把任劳任怨的有铁赶出家门。
后来媒婆与女主人的台词,也呼应了这个细节。
第二个细节:熊猫血马有铁是驴,但他却拥有熊猫血。
这其实也是两个视角:在哥哥嫂子家里,在村子里,有铁是驴;但创作者想要告诉观众,马有铁的内在是无比珍贵的,是如今已经非常罕见的,只是很多人看不到。
另外,一个村子里最贫困的老鳏夫,和这个村子里最有钱的大老板,血型竟是一样的。
或者编导也是想要借此表达,生命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第三个细节:两次对视这部电影里还有一个非常动人的设计,就是一头一尾,有铁和贵英的两次对视。
有铁和贵英在相亲的过程中,两人其实完全没有看过对方。
而在有铁出门喂驴,并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后,镜头没有再运动了:画面的右边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正在吃饭的有铁,画面左边是一扇木门,木门框里下着鹅毛大雪,贵英站在雪中,直勾勾的盯着有铁,一动不动,甚至有些呆滞。
此时有铁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羞涩的低下头去,完成了两个人的第一次对视。
而两个人的最后一次对视,是在贵英死了之后,在他们的新家里。
也是固定机位的镜头:画面右边是有铁,他正在吃一个鸡蛋,画面左边是贵英的遗照,她被装在一个木相框里,直勾勾的盯着有铁,一动不动,有些呆滞。
此时有铁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的低下头去,完成了两个人的最后一次对视。
人物的眼神、动作、位置关系,完全一模一样,甚至贵英也都一样被装在一个木头框子里。
因为这两个镜头实在有太多细致的呼应,我相信一定是导演故意设计的,这两次对视一前一后的呼应,会有种一眼万年,物是人非的悲怆感。
第四个细节:音乐这部电影是由伊朗作曲家裴曼·雅茨达尼安配乐。
电影中音乐用的十分克制,一共响起过十次,每次都是在贵英和有铁两个人心动的浪漫时刻。
但这些音乐绝对算不上是欢快的,也并非浪漫的。
它是阴沉的,悲伤的,甚至有些恐怖。
因为贵英和有铁的每次心动,都在靠近死亡。
他们的爱情进度条每次往上攀升,都是在走近终点的死亡。
编导在用音乐暗示观众,贵英和有铁的悲剧命运。
第一次音乐响起,是在去城里抽血的饭局上。
有铁走进抽血车,贵英坐在饭店包厢,她透过那个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到针尖扎入有铁的皮肤,血液缓缓流出,这个时候音乐响了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担心这个男人,也是她心中爱情的萌发。
第二次音乐响起,是有铁拉家具回来的那个晚上。
对于有铁来说,有一个人站在他归家的路上,用体温暖着一壶热水,换了好几回,只为等他回来,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柔。
对于贵英来说,有一个人心里惦记着她,为她买了件大衣,想要帮她遮丑,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尊重。
这场戏在我看来,是两个人的定情戏,在这个夜晚,贵英和有铁彼此都感受到了爱的滋味。
第三次音乐响起,是孵鸡蛋的那个晚上。
贵英惊奇的试图触摸那些暖黄色的光影,有铁故意摇晃灯泡,光影在土屋里流转,那是他们第一次在苦难生活中感受到了超脱苦难的浪漫。
第四次音乐响起,是在他们的第二个家里。
燕子在春天飞了回来,找到了自己的窝,贵英和有铁目睹了这一幕,而同时有铁的土砖也打好了,正在准备盖房子。
那是一种对“我们有家了”的憧憬,也是因为有了爱情,他们开始对生活有了期待,甚至开始展望未来。
第五次音乐响起,是在屋顶睡觉那晚。
有铁把贵英用裤腰带和自己栓在了一起,他们开始聊起别人对他们爱情的议论,随后两个人便甜蜜的笑着入睡了。
第六次音乐响起,是两个人一起亲手种下去的麦子出穗了,要丰收了,他们的共同劳作有了成果。
第七次音乐响起,是爱情里必不可少的争吵,以及争吵之后的和好。
在很多影视作品的逻辑中,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亲情,争吵和矛盾往往会让彼此的情感更加深厚。
第八次音乐响起,是第二个家被推倒时,有铁赶燕子出巢。
其实也在隐喻着有铁和贵英放弃了旧生活,迎向新家,也迎向死亡。
第九次音乐响起,是贵英死后有铁给她烧纸,烧了一个8D大彩电。
这时已经开始直接展示悲剧的结果,音乐和剧情也终于开始相符。
第十次音乐响起,是有铁在山坡上放驴。
有铁骂驴,说你让人使唤大半辈子,现在给你解套了,你还不走,就是贱骨头。
其实有铁是在骂自己。
他明明迎来了最终的“自由”,从此没有了哥哥的压榨,也没有情感的“拖累”,他赤条条的,他彻底自由了,但他却并不想要这种了无牵挂的自由,因为他尝过了牵挂一个人的滋味。
我一厢情愿的认为,这十次音乐的响起,每次都恰到好处,是编导经过精妙计算的。
第五个细节:有铁的死亡电影的结尾有句台词,大意是说,有铁要去城里生活了,以后要过好日子了。
在片尾字幕滚动结束是时候,也有一行小字,说有铁已经在有关部门的帮扶下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但我依然坚定的认为,有铁死了。
在电影的最后十分钟里,有铁把驴放了,把粮食卖了,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一些口粮,他赖以为生的东西全没了。
他还去还了买种子、化肥赊的账,还了去年借来的鸡蛋,了结了最后的心事。
包括那个放在贵英遗像下的农药瓶子,它是空的。
包括有铁最后一个镜头,他躺在床上时,身体的微微抽搐。
这一切都在告诉观众,有铁死了。
最大的佐证,应该是导演在一次映后交流时,亲口说过的一段话。
大意是,片尾马有铁躺在床上时,手里拿了一支麦子,那是莜麦的种子,在它逐渐成熟的时候,麦芒会正向旋转,而片尾那支莜麦的麦芒,是在逆向旋转,这是一种对生命的隐喻。
其实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正向转是生,逆向转是死。
还有观众提到一个佐证,说最后推倒房子的时候,从有铁家里拉走的牲畜也都是死的,因为有铁是死了很久才被发现的,牲畜都饿死了。
我觉得不太对,有铁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放生蝌蚪、给燕子搭窝、赶雏鸟出巢、放驴、喂鸡……他就算自杀,也一定会把所有生命都妥善安置。
果然,我二刷的时候特地注意了这个细节,那些牲畜虽然用绳子固定在了板车上,但它们都是还在呼吸的。
第六个细节:鸡蛋鸡和鸡蛋是这部电影的一条暗线。
贵英和有铁结婚之后,两人借来鸡蛋,用纸箱孵化小鸡,养鸡,看着小鸡长大,鸡又生蛋……这是生命的轮回,也是有铁和贵英在爱情中孕育的生命。
后来贵英生了病,有铁把第一个鸡蛋强塞给她吃了。
第二天,贵英也是为了给有铁送鸡蛋,才栽倒河沟里淹死,这也导致了有铁的死亡。
所以其实单从剧情的逻辑上来说,如果一开始没有养鸡,他们可能就不会走向这个悲剧的结尾。
所以在二刷的时候,我再一次看到婚后孵鸡的那个夜晚,满屋光影,两个人幸福的对视一笑,悲怆的音乐再次响起,我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那是一种当你洞悉了悲剧的命运时,更为当下这一刻的幸福所动容的心酸。
关于鸡蛋,还有另外一个动人的细节。
有铁此生最后一餐吃的也是鸡蛋,他一边把鸡蛋塞进嘴里,一边看向贵英的遗照,就好像再说:你看吧,你给我送的这个鸡蛋,我吃了。
你是为了送这颗鸡蛋才死的,那我就在死前完成你的心愿……第七个细节:有铁的爱除了用种子印花之外,还有一个很小的细节,发生在那个雷雨夜里。
大雨骤落,有铁打的土砖都被淋化了,他和贵英一起冲入风雨交加的夜晚,用塑料袋子抢救土砖,也是在抢救他们未来的家。
贵英拿起一个塑料袋子,递给有铁,让他快把土砖盖上,但有铁接过袋子,一把披在了贵英的身上。
有铁不会说话,但好像是在表达:你才是家的根本,那些土砖并不重要,你最重要。
包括最终有铁在贵英死后,并没有贪恋他的牲畜,没有贪恋他建好的新房,毅然决定赴死,也是因为这个人物内心一以贯之的信念——相守为家,有贵英的地方才是家。
第八个细节:政策在这部电影里,我们一共看到了两次惠民扶贫政策,拆房子,送楼房。
在这些政策里,我们能够看到上位者的好心,但也能看到权力的傲慢。
这是一种本质上的傲慢,是一种无法消除的傲慢:权力对底层常有关照,但关照到的是那些还能在底层站着的人们,而不是那些已经被命运击倒在地上的人们。
并不是想要指责什么,只是感到深切的无奈和绝望。
3.两处出戏的瑕疵看完这部电影之后,在播客里听了很多幕后采访,导演非常迷恋人和土地的关系,曾不断的重申着:土地是公平的,无论你是富人,是穷人,是罪人,是好人,你往土地里种下一袋麦子,来年土地都会还给你十袋麦子。
这个表达我能认同。
但让有铁坐在田埂上说出类似这种台词,会有一种明显的违和感,它还是一种文青语调,不像是一个老农民会脱口而出的话,让人瞬间有些出戏。
这是我个人认为的第一处瑕疵。
第二处瑕疵发生在电影的中后段,贵英坐在桥上,一个孩子朝她走来,贵英刚要笑着抱起孩子,一个村妇连忙将孩子带走,说:不要靠近脏东西。
编导好像有些刻意的把除了男女主之外的其它村民,都塑造的有些负面。
也并非不行,但村妇这一句台词过于露骨,像是学生作文塑造坏人的方式,也让我有一瞬间的出戏。
4.最后虽然提出了许多疑虑和缺点,但《隐入尘烟》依然是一部值得看的电影,甚至是我今年的最佳影片。
也是因为看了这部电影,让我对海清从路人产生了许多好感。
不管是戏中对贵英的塑造,还是她在幕后访谈中流畅、诗意、真挚的表达,都让我意外发现这位演婆媳剧出身的女演员是有底蕴和内涵的,是有非常高的艺术敏感度的,甚至会期待在未来的职业生涯能有机会合作,也希望这部电影后续在奖项上能给她带来更多的收获。
最后的最后,关于有铁,也想再多说两句。
我常表达一个想法:我们应该抵制的并非男权,而是父权。
因为在一个对父权毫无节制的社会里,不止女性会遭遇不公和苦难,弱势的男性也一样。
《隐入尘烟》很好的展现了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我一方面能感受到主创对男主的赞颂和偏爱,一方面又大概能接受这部电影的原因之一。
或许有铁在这部电影里并非一个常规意义下的男主角,他本质上和贵英一样,都是被厌弃之人,都是被凝视的对象,都是依附父权活着的人,也都是父权社会下的受难者……
相濡以沫,相守为家,祝福贵英和有铁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依然有爱,有家……
上映当日清晨才买着票,之前已经尝试了两次网上购票,均未成功,本已准备放弃,没想到今早在购物车里惊现“tickets available”,于是欣喜下单。
看完电影发现其入围影展也并非全然因为某种过时的异国主义,因此更为欣喜。
我心下是想把这种意外的欣快和贵英对有铁在婚后陡生的欣赏相提并论的,但我知道这绝不是一类事。
联想到前几日有影评人在某综艺里说,中国没有好的爱情电影。
不太确定对方眼里的好的爱情电影好在何处,但《隐入尘烟》在我心中是好的爱情电影——它并不见得对爱情发生时的戏剧性有所捕捉,但它的确将爱情发生前后的细节和盘托出,且给爱情以根系,将其融进扎实的生活,以及这种生活方式的消逝当中。
诚如评论所言,男主角自带光芒:他勤劳,能在一上午倒腾出一圈圈的泥砖;他在大多数情况下,也爱护他的妻子,能细心地替她洗走麸质过敏带来的皮炎,用大衣罩住她的臀部,顾及她的尊严。
女主角在同乡人看来是无用的,甚至是可笑且配不上别人对她好的,因她年纪不小,走路不利索,有病有残疾,干不好农活;她仿佛是个只需要,也只能被照顾的人,因她欠缺一些基本的生理能动性。
但是,我们很难忘了,是贵英的手——一双平日里颤抖着的,但在有铁看来可以十分灵活的手——摩挲了那些启发了有铁生活哲思的植物。
这种麦芽、麦芒、麦粒或是杂草同女性形象的搭配是带着些许过去情调的,让人不由地想起第五代导演八九十年代镜头中田野里的女性面孔,或是贾平凹、路遥、莫言书里的人和事。
然而,贵英不是一类为父系社会延续作出牺牲的魅力女性角色(甚至可以说,她完全缺乏九儿、翠巧、菊豆、秋菊、上官等人物的基础要素:可被物化的年轻女性身份、生育的可能性,以及随之而来的男性凝视);同时,她清苦惨淡的人物背景从来都只是通过台词被带出,绝无被视觉剥削的可能。
每当镜头给予这些植物和手顺光或逆光的特写时,我们便能换上贵英的眼睛,去抽象地欣赏植物的脆弱、坚韧及多变,也顺势揭开了贵英人生态度的冰山一角。
这种对植物以及动物的怜爱,乃至从中生发出的活的信念,是有铁和贵英二人关系的基石。
两人不止一次在动植物面前或独自或同时展现出对他者生命的动容。
爱情从渺无生机的沙漠开始,而再到沙漠时又结束;在这之间,田野、庭院和炕共同构成了生命萌芽和被呵护的三处地点。
也就是说,常见的北方农牧环境构成了爱滋长的语境,这在当代城市居民大写“农村之恶”的当下显得突兀,但于情于理绝无生硬。
从打孔纸箱中钻出的,用来孵化小鸡的白炽灯光,与贵英在村口等有铁时,手里抓着的手电筒的光仿佛是同源共流。
这种细腻流淌的爱不是冠冕堂皇的仁者之爱,而是夹着对使用价值的珍视——比如那条来自田里小溪的烤鱼,那只被称为“贱骨头”的拉车锄地驴;又比如贵英和有铁的爱情,一种建立在双方承诺相互依存后,所需经济基础之上的爱情。
正是因为物质的逐渐丰厚之于二人关系的重要性,当贵英走了后,或许很难有人相信有铁会同片尾字幕所述的那样,住进那间令他无助到掩面退走的公寓。
卖尽所收粮食,还清所欠款项(甚至包括十个和邻居借的鸡蛋)的决绝,其背后表态的纯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允许记忆随年龄岁数增长、生活环境变化而消退的样子。
有铁躺下后,逆光里草编驴的杂草须子在一场滑动变焦中达成了一种奇异的隽永。
此后,新房的一把推倒虽为残忍,但已经摧毁不了什么了。
生时烂漫,去后最好能同那台纸糊彩电一道,顺势化作烂漫尘烟。
他欠世间的,还清了。世间欠他的,不要了。尘归尘,土归土。天堂的归天堂,地狱的归地狱。
镜头上对贝拉塔尔/阿巴斯的模仿到位了一些,但是,这并非诗意。固定镜头的作用旨在裹挟影像内外时间流逝的统一性,并非刻意将摄影机固定在一处角落大肆地“融入”乡土气息。并非不真实,但是确实是不自然,先不说海清饰演的角色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究竟应该拥有什么样的样貌,仅从全片中不断加深的苦难一手法来看便已不自然。乡土并非只存在着痛苦,不知为何带有一种歌颂苦难之意味在推动影片前进,真正乡土的灵气全然消失不见。我承认这样的偏见或许是受到了《阿尔卡拉斯》的影响,也受到了李睿珺个人发言的影响,但不论怎样,我真的是越来越讨厌这样做作的片子了。这样类型的影片不应该只是不停复刻《活着》的模板(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算),我们可以歌颂苦难,但不能只歌颂苦难。不知道金熊给的提名是不是因为产生了一种对“第三世界”的猎奇心理……
3.5。可以看到李睿珺的镜头语言愈发纯熟了,但这显然是一部不合时宜的片子——当更残酷的农村生活正在互联网上强烈地搅动观众的神经,电影所勾勒出的相濡以沫的图景就显得过于浪漫化了一点。善良无疑是一种最为稀缺的品质,农夫的生活哲学也使我备受启迪,然而当老四用裤腰带把贵英和自己栓在一起,我无法不联想到铁链——这正是观影过程中时刻存在的矛盾心态的一个缩影,我无法弥合两种现实之间的鸿沟,尽管银幕上这个最小生活共同体给人以温暖和抚慰,但我无法不警惕“田园牧歌”的叙事带有的粉饰意味。故事最后滑向了《活着》,一种彻底的平静的绝望;不幸总是比幸福拥有更强悍的力量,它使得旁观也沾上罪恶。最后一句台词会消散在挖掘机的轰鸣声里,正如放在演职员名单之后的那行字幕一般不值一提。
我再也不想看乡土电影了,当农村生活就是我童年的一部分的时候。我每次看乡土电影都只是在欣赏导演高高在上、做作和虚假。
看电影的时候想了很多,出来看到繁华的夜市,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放你走都不会走,叫人使唤了大半辈子,真是贱骨头。老四在说驴的时候,仿佛也在说自己。
她连生病都有负罪感,连吃个鸡蛋都觉得不安心。
写农村,不写坎坷的山路、粪土泥泞和漏水屋檐,写在高级轿车车座上留下的尿液和一次次填满铁箱的血液,写格格不入的浅色大衣,写春天大片土地的荞麦疯长和在楼房无处归置鸡鸭驴。写爱情,不要写悸动、亲吻和兰因絮果,写暖光灯透过纸盒的破洞在土墙上流转、写窝在棉服里的水壶,写暴雨中裹向伴侣的塑料袋。写苦难,不要写病床、残疾、面色苍白,写挥舞锄头的脊背、蘸着农药的鸡蛋,写飞鸟惊起,目光随着风的方向望向天空。乡村是二十一世纪最后一首散文诗、是社会最壮美的伤口。死亡不值一提,生命举重若轻,爱一如既往。
情感的潜流 扎实细密的劳动场景 闪光的细节 伊朗大哥温情但不过分的配乐 导演说中国八万块大屏幕 总有人得来拍点农村的土地 神奇的是海清在张大磊的文艺片里像个走错场的 在李睿珺这里质朴纯真 可是这样一个残缺的女性 回到现实里 大概率只能是个被侮辱与损害的性奴了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隔靴搔痒。两位演员演技没有大的问题,但是海清一说话“味”太重有点点出戏,男主角的台词写得不好,好几段都有种读课文的感觉,不知道编剧是不是想表现劳动人民的智慧,但是用力过猛不够接地气。
艺术有了,情感有了,虐点也有了,所以勉强给个3分,但总的就是觉得假。所有的亲戚,村里人仿佛都是第一天见面一样,很诡异,这也算在艺术里吗?除了两位主演,其他人都只是背台词的工具人,太诡异了,一点都没有村里的氛围。这到底是在记录苦难,还是在抹黑农村?我属实搞不明白了。导演说要展现农民的朴实勤劳,但一个人怎么能代替群体?而且还让其他人村民不做好人,以此来突出主角的善良踏实爱老婆,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这更不能让我有共鸣,把我这见过并且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给整沉默了。
柏林电影节与华语电影人们长期以来有着良好的互信关系,这不仅限于某一位华语片导演与电影节圈层的往来。很多第三世界电影甚至在前期筹备和制作时就开始考虑迎合哪个电影节的选片口味了。这种发展趋势渐渐催生出一种更为强烈的“电影节电影”,更有针对性的摸索出进入某个电影节最舒适的方式。另一方面也满足了一个国际电影节对某个国家的电影所抱有的一种特定想象,长此以往就成了心照不宣。相比曾经第五代的同题创作,本片简直是滑坡式的倒退。要是对比与其同台竞技的Alcarràs差距就更明显了。我觉得什么时候能先摆脱这种“苦情式创作”,什么时候才算真正迈出一条腿。演员对手戏的矛盾点在于武仁林是在戏里生活,海清是在戏里表演,两个人单拎出来都没问题,放在一起就成了问题,海清是有技巧的,她越是卖力的演出,就越会造成表演上的贬值。
好久没提前离场了。油画般的摄影、金句频出的农民哲学家让人如坐针毡。并非拒绝苦难中的诗意,但这份诗意和美好是导演强加的,不像是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归根结底,事都是真事,但是人没有人味儿。
给一星是因为这片子太恶毒。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吹这电影,你们连基本的逻辑体系和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吗?你们真的认为外国人或者城里人看完这部电影,会认为你是马有铁吗?人家只会认为你和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村里的那些行尸走肉,穷人冷漠无情,有钱的为富不仁,你们的村子都是这样吗?还是说你们的父母或者自己是这样?这就是一张抹黑农村老百姓的名片,竟然还投到了国外,还得了奖,你们觉得国外会怎么看待中国农民呢?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都把自己带入到了马有铁的角色中,人家马有铁是主角,你们配吗?我举个例子,马有铁的哥哥为什么要赶走一个什么都会干的免费劳力呢?马有铁能挣钱,能干活,在他家就是吃点东西而已,他为什么赶走马有铁呢?是为了脸面?那我建议你再好好看看,他哥是不是一个要脸的人。剧情和人物设定处处矛盾
我觉得它并没有高于生活,而是让我觉得太简单了,他的浪漫、爱、和展示的农村问题无疑是老生常谈,我没有觉得他们超过现实的,反而是低于现实,我认为现实里的人是更有力、更漫长,更交融,更复杂更微妙,乡村人际和生存问题也根本不是这样简单,导演在不断的长镜头里对很多问题自恋的简化了
6.8/10,很工整,但是没有灵气闪现的部分。李睿珺的创作现在进入一个自我审查的阶段,似乎在创作拍摄中为了过审在纠结和犹豫一些叙事的角度,虽然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但是却离金熊奖和银熊奖越来越远了。有一种克制是勇敢,也有一种克制只是克制而已。
农村是概念,农村女性也是概念,农村女性的死也是概念。拍的是一对农村夫妇“相濡以沫”的生活,但其实看不出哪里才是生活,也不相信这是生活。因而,生活也是概念。
对于稍微了解农村真实情况的观众来说,这个故事很难说是令人信服的。导演精明地回避了当下农村中各种深刻的问题,这样脱离现实描绘出来的“诗意”似乎更适合发表在地方文学刊物上。主角甚至都不做爱,因为导演知道,性和生育种种麻烦的要素会将他臆想的完美乡村破坏殆尽。海清的表演表面上似乎做了极大的牺牲,其实她从没有真正融入她的角色。她的表演有九成都依靠服装和化妆打造的盔甲,而她本人就躲在后面看不到。正片前的致语段落,她打扮得过分精致来跟观众见面,应该是受了大委屈吧?最后一个奖也没得,算是意料中的结果。以后这些龙标片还是留在国内放吧。
我也是农民,但这拍的什么玩意,农民是穷又不是白痴。我90年出生,记得小时候村上人都很穷,很多娶不到媳妇的,很多对象都是老广(从广西买来的老婆,但这老婆实际上很高兴来到这边,生活的更好)大家都会苦中作乐,开开玩笑,很是自在。就像开头尿床的镜头,先不说大冬天穿棉裤还能把床尿这么湿是bug,就说女的再不会说,男的看到也会来句,咋弄哩,尿床了吱声声哎,这么冷冻死你喽,这把人拍的毫不关心,第二天又拿麻花给人家吃还说两句哲理,这导演不觉得有问题吗。
这个片子是拍给谁看的?导演所谓的对土地的热爱,是不是出于一种已经跻身精英主义后回过头来的怜悯呢?农民不看文艺片,不看乡土中国悲歌,不看沉重的被咀嚼过的无趣。看似拒绝了媚俗,实则走向了更加媚俗的一面。所有的叫好者,所有给出高分的议论者,都不是昏黄电灯下的农民,是坐在星巴克里的容易垂泪的知识分子。他们看过后,垂过泪后,就会把所有的一切抛之脑后。中产阶级只为自己的利益发声,农民不属于这种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