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看在溪边,仍会被第一个镜头所震惊,像是把我对洪的观影经验抹除,不知道哪里来的金敏喜,也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留下溪边汽车轰鸣等各种杂音,又如金敏喜捡树叶,乃至结尾不知道去的金敏喜,回来时只有笑容,随后定格,明显不同于先前三人吸烟的段落。
一个不需要任何构建的场景直接给出来,不承接前后情境,观者也无法获得情绪延伸,金敏喜在在溪边里是否起到这类场景的同样作用呢,若换成权海骁在溪边思考剧作,毫无疑问我们会把他前一段的话语中透露出的情绪以及他的困境带到其中。
又回到一个经验惯性,金敏喜在此作中的话语神态是如何来的,她在所有对话中异常直率,在我看来与其他角色完全不同。
在一些不关于她的对话场景中,放空,似乎存在另外的空间,在触到她所知、所疑惑事情时才会进入对话。
其余人的谈话隔靴搔痒,她直达主题,像被输入了某些指令,一句话使得核心显现。
试着想象以后的话剧舞台上,有一名ai演员,她能带动其他演员的状态,搅动观众的观看经验,尽管看不到演员的脸(在洪的多数前作中,看脸一直是观看动力之一),甚至只是黑夜中众人的剪影,仍能在金敏喜带动下有序演出。
最后一个经验,洪的人物通过酒精直抒胸臆,大家互相攻击,愕然,离去,又或者幻想被戳破,当我们看到这些并不现实的排解,男人在大雨中,女人背对观众走向远处,曾几何时会有一个笑容把所有问题抛开,很难说金敏喜的笑解决了什么问题,至少我们通过此作经验,应该明白她笑是个好兆头。
每次看完洪常秀的电影,心里默默打了低分,跟朋友聊起。
“下次再也不看了,洪常秀这片拍得也太随意了吧。
”“是啊,总是三板斧,偷懒!
”“卧槽,他又变焦推镜头,这次推到一只狗的特写,哈哈哈,好搞笑。
”“凭什么他总能入围电影节?
要是我也…”“如果这片不是金敏喜演的,谁会看啊。
”“这片竟然没有金敏喜!
不是吧!
为啥不用金敏喜!
”“摄影、配乐、编剧、剪辑,都是洪常秀自己担!
够独立!
”“这摄影也够烂的,随便架的机位吧!
花钱请个摄影好吗?
别那么独立!
”“我发誓,再也不看洪常秀,我以后只看票房榜前五十!
”一年后……“洪常秀出新片了!
”“是吗?
看看啊。
”“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归不喜欢嘛,可是,不影响我瞅一眼啊!
”“照常刷剧,三倍速可好?
”“行啊”“诶诶,刚才是啥,回到刚刚,一倍速,嗯,这场戏啥意思?
”“嗯……对啊,这儿是在干啥?
”一个半小时后,电影结束……“好看诶,洪常秀的电影到底有什么魔力!
”“你发过誓的:谁再看洪常秀的电影谁是小狗!
”“这誓我发的?
”“是啊!
”“好吧,我承认,我不仅是洪常秀的小狗,还是舔狗。
”电影是什么?
答案很多。
可是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每个人都能感觉的到。
你和我,可能喜欢的电影不同,但丝毫不影响,什么是电影的答案,只有一个。
为什么洪常秀那么令人着迷,以至于我执迷于观看他的每一部电影?
我不想去用什么德勒兹时间晶体去分析了,也不想引述洪常秀在电影节访谈时对“真实”的后现代表达,更不想研究塞尚和高更等现代绘画的视点和艺术形式对实验电影的影响了,更不想去老生常谈侯麦《四季的故事》、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和阿伦雷乃《吸烟/不吸烟》。
抛开电影理论不装B,我们能否只谈,电影的魔力到底在哪?
为什么洪常秀的电影让我感受很好?
为什么模仿洪常秀的青年导演那么多,包括东亚整个电影圈子里有的已经获奖并小有名气,看上去也确实是对洪常秀电影的升级版和plus版可是在感受上,仍然!
只有!
洪常秀!
有魅力!
简单讲,洪常秀的电影宇宙中,不仅有开头田园诗玩足球的标识,还有自己的日记,有爱人的亲身经历,有自己常去的小店或者街道,这些很日常的东西,完全是“非电影”的,在正常认知里面,构图也好,内容也好,都不太适宜放在电影里去表现。
洪常秀拍的戏,也基本围绕着他个人的趣味来展开:旅行、喝酒、观看、聆听、试探。
一、旅行旅行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儿,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去一个别人都熟悉但唯独你陌生的地方,见到的每个人,都短暂披着虚假的梦幻外衣,大家彼此谦和,说些赢得对方好感的话,将好的一面尽可能多地展现给陌生人,是大家的常态。
旅行的意义,恐怕就在于陌生的梦幻:还未将一切的缺陷,熟悉彻底,又对一切的虚伪,抱有善意,装饰给彼此的美丽,留下无穷的期待,却在匆匆而过之时,留下诱人的遗憾,以至于在未来中,反复回味细节,却发现真实退隐,幻想扩散。
二、喝酒潇洒人间一剑仙,不如人生一场醉。
醉卧沙场君莫笑,醉生梦死有几回?
我们活着活着就老了,坐在烟火缭绕的街边摊,一瓶二锅头,眼神茫然,一人独饮。
小时候不理解的街边喝酒之人,最终却变为我们的归宿。
酒是个好东西,滋阴壮阳嘴不臭,多喝能活九十九。
但洪常秀喝酒,一不刚烈,二不豪迈,三不贪杯,四不长眠。
有的只是小情小调中,佯装糊涂,醉眼惺忪之间,撩拨暧昧之处,虚度光阴的虚无,使人沉溺爱河,忘却时间与理性。
三、观看看美术展,看电影,看年轻人,看风景,看前辈,看庙宇,看石碑,看山,看水,看花,看海,看文字,看异乡,看美的人。
我来看洪常秀的电影,洪常秀看着可爱的金敏喜,我看着洪常秀正痴痴地看着金敏喜的样子,金敏喜又看向别人,看向山和海。
我们在旅行中,赏心悦目那流动的盛宴,但对于作为起点的故乡,又流离失所。
漂啊漂,人生就如水中之浮木,从哪儿来,所去何方,依附于谁,不过是烟花迷人眼,一岁一枯荣。
观看的魅力,就在于我看时,它在,我不看时,它寂灭。
观看的迷人,荣枯之间。
四、聆听如果洪常秀的电影没有台词,那我们的观看便失去意义。
往往我们写一个台词多的剧本,就被老师和同行吐槽:你怎么这么电视剧啊?
别忘了,拍电影是要拍人物的动作啊!
相比于拍,听,才是指向灵魂的。
聆听,有时并不是在聆听符号学上的字幕,不全是词,不全是信息,不全是意象。
聆听的,可能是一种语气,一种腔调,一种氛围。
听,是空气的震荡来到了耳膜。
言说,是声带的躁动震荡到空气里去。
耳膜和声带,两个近在咫尺的薄片,却要花费最远的距离进行联通。
况且在联通中,因为介质的疏密轻稠,转了音,走了样,跑了调,常常驴头不对马嘴。
听的人笨拙,说的人更幼稚。
聆听的荒诞,便藏在洪常秀的电影之中。
五、试探人与人的交锋,是时时刻刻的,并不会随着情爱和血缘而调和,更何况民族与信仰呢。
交锋中最有趣的,不是谁胜谁负,而是交锋的人,常常幻想若能停下交锋,握手言和,就再好不过了。
殊不知真理之锥:放下幻想,坚持斗争。
饮食男女,饮食上的斗争暂且不谈,生肉生菜遇上烹饪,变为美味佳肴,失去生猛之味。
男女上的斗争,却是天生就有的。
从神话诞生之日,我们就能窥见到,男性故事对女性叙事的压制。
当今社会,男女之间,谁在上谁在下,吵吵闹闹说不清楚。
若不是情爱的荷尔蒙不受理性控制,干脆各过各的。
所以,爱情中较迷人的瞬间,恰恰在于初见的试探。
双方各怀有担忧与悸动,在主动与被动的抉择中犹豫。
虽然心里爱得欢,可是行为上,谁都不愿着了先机,受制于人。
隐藏与假装,引导与将就。
爱情中的试探,写上一千遍,也写不尽,更写不尽兴。
以上,是我爱洪常秀的地方。
既生金敏喜,何生徐旷来!
“我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
”金敏喜主演的《在溪边》,又一部非常典型的洪氏电影,不得不说,洪镜头下的金真美,不管电影场景是在都市熙熙攘攘的天桥上,还是在草木蔓发的田野里,她都像一株青绿的野草,自由的舒展身体,自由地吐纳天地赋予的灵气。
1. 躺电影里,金躺在书店的二楼,是学生们排练的地方。
此时排练结束,舅舅和教授关系正慢慢亲密,而她仍然像往常一样,随意地躺在熟悉的地方,像一只猫一样。
在《独自在海边的夜晚》里,她躺在海边的沙滩上,寒气似乎透过屏幕向我渗透,但她的眉眼又柔和了蓝色的冷调,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2.场景金在阔叶树下,阳光金灿灿地洒下来,她捡起叶子随意舞动,是自然的旋律。
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没有复杂的感情纠葛,没有爱与恨,没有千张机万根线,只有一阵清风。
3.吃饭舅舅问她,你没有在约会吗?
金笑笑,说,自己只想要过平静的生活。
或许她之前的生活有着很多很多的不平静,借着一个带有奇异色彩的故事讲出来。
眼睛流血。
为什么呢?
原型?
象征?
洪留白了很多,但我能深深体会出,金眼睛里无边无际的故事感。
在教授家里吃饭时,舅舅和教授去楼上看月亮,金独自刷碗,回家。
真的像溪流一样缓缓淌过,不干预,不评价,但有原则,能坚守。
影片最后,定格在两人呼唤金,金从镜头外出现,扬起脸笑的场景。
似乎在游离,又从未离开,她只是缓缓流过。
#在溪边#金敏喜
发音类似「终身教职」的艺术系教授Jeonim在溪边的堤岸速写。
日光正好,溪水在她不远处流淌,路上熙熙攘攘,声音构造的静态世界以她为中心延伸。
而她手中的速写簿记录着看似随意的草图,沿着图案,以河水为主题的系列纺织品在回溯而上的追寻中缓缓落成。
透过Jeonim的行动轨迹,可见她将「独处」行为化作一种与日常并排的意识。
例如每天循环的河堤速写、夜间草坪的点灯、书店平台的入睡。
这些个人存在的时刻,她都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献给观众。
与这个状态相应地,她还在一系列的事件之中自发担任着类似「局外人」的记录,倾听各种角色的“表达”,并始终保留自己的意见。
对于舅舅与Jeong教授的(自认为的)不忠恋情,她只是试探性地询问“有没有睡觉”;学生啼笑皆非的闪婚,她也只是避重就轻地劝其三思。
实际的她无意也无兴去深入涉足其间,如同一个孤高的灵魂在溪水间徘徊,纵然两岸喧闹繁杂,依旧保持着自身的疏离与纯净。
与生活中的Jeonim形成互补的反差,已过不惑的她将心中的寄托全然挥洒在编织艺术深处。
为此,她切割了自身与他者的联系,不仅保持肉身上的独立性,在精神上也相应地成为一种理想化的艺术家形象。
对于他人的越界嗤之以鼻,但也保持着成熟的态度与对方保持周旋。
수유천 (2024)但Jeonim也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存在,这便是洪常秀赋予角色独立性的鲜明表现,也是让其成为电影中心的原因。
不论是校园携着落叶的独舞,吃完鳗鱼的一杯啤酒,抑或是结尾处从岩石间的「返回」,影片并未给予合乎行为逻辑的原因或对方所知的信息。
这对于观众而言明显是不公平的处理,毕竟在上述的场景中,角色的神情与所视的内容都是空白处理,让Jeonim最后台词「什么都没有」也变得越发耐人寻味。
最后Jeonim的笑容仿佛是一种对自身世界之外的旁人狡猾的挑逗,或者是对自己得以保留一份神秘的胜利示威。
此外也是导演编排的一种手段,让观众在无意之中被排除在Jeonim的世界之外,只能徒劳地对溪水的尽头进行猜测。
但这种处理则为影片的基调更添上一份轻松的愉悦,仿佛日光下的女孩在为自己心中的旋律起舞,这份动作的运作带着感染力,仿佛周遭的场景也会受此影响运作。
(如同影片反复出现的月相画面,既是时间推移的呈现,也暗含一种更为深邃的艺术家的宁静与悲哀来观察)洪常秀通过一种信息空白的疏离换取了角色的独立,这份「独立」恰恰说明了他对于「何以为人」的理解,并将其置于事件中心的原因。
수유천 (2024)
수유천 (2024)《在溪边》同样延续了《在水中》(물안에서, 2023)的“戏中戏”设置,再现了演员直面表演的最原始的生涩反应,也同样是导演从另一个切面的「回溯」。
不过相比于《在水中》抽象的抓取人物情绪,《在溪边》则更包含了一种“反思”态度,这也是洪常秀选取更为真实的场景作为舞台的意图。
为了能够毫无保留地去表达,洪常秀将「局外人」Jeonim支走,让舅舅与四个学生的对话变作画面的中心。
对话也逐渐脱离主题,越发回归私人了起来。
导演慨叹自己始终在失败的剧作中原地踏步,但此话是否出自本意也无从而知,或许只是基于本人过往压迫而发出的一个无意义的牢骚,但或许洪常秀还是打算给予自己一份言之无物的尴尬与无聊的机会来回敬生活的虚伪。
물안에서 (2023)
수유천 (2024)「疏离」绝非一种类似于岩石的固化状态,而是形似流水的「流形」态。
正因为人物形象的不稳定,所以才能够附着更多的形象存在,在“具象”与“抽象”两个泾渭并不分明的界限中游走,仿佛一场逆流而上的精神旅行。
这种独立性将“为他人而牺牲自我的人”等空洞的宣言彻底粉碎,成为自己所属世界的中心。
温柔与坚定并存,既是个体的恪守者,也是谦然的追溯人。
“人无法涉足两次完全相同的河流”。
或许「什么都没有」的尽头也藏匿着时间留下的痕迹,等待着独立追溯的灵魂去勘探挖掘。
수유천 (2024)评分:3.5/5影名:《在溪边》(2024)海报为个人原创
文 / desi排版 / desi封面设计 / desi I 空置的符号 ·············猪堕井的那天II 早熟的电影 ············· 江原道之力III 偶然背后的结构装置 ············· 处女心经XXX 空间的更新 ············· 我们的一天XXXI 在陌异的国度 ·············旅行者的需求XXXII 顺流,逆流 ············· 在溪边 全文约5200字 阅读需要13分钟 汉江从首尔横贯而过,将城市一分为二。
江北的主要支流名为中浪川,沿河溯流而上,大都会的喧嚣逐渐远去。
一条名为牛耳川的小河从中浪川分出,向西北延伸;河水的流速愈发慢了下来,河道两侧沉积出了沙洲,上面长满了葱郁的植被。
牛耳川上游附近坐落着一座女子大学,艺术老师善琳(전임,音译)常在天气好时来到校门口的桥下,坐在河堤上,用小小的颜料盒和速写簿画一些草图。
她正在创作一组以河水为主题的纺织艺术作品,从狎鸥亭到中浪川,从中浪川到牛耳川[1],一路逆流溯源,用纤维编织出每一条河不同的水波纹理。
校园内秋意正浓,开阔的草坪上覆满落叶,能望见不远处北汉山连绵起伏的山峦;牛耳川的水源之一便是从山间的一处溪谷流出,经过乱石与灌丛,同其它大大小小的支流一并汇聚为更宽阔的水域。
许多人说,洪常秀的新作《在溪边》(수유천, 2024),正如片中的流水之比喻那般,是他创作生涯中一部逆流而上的作品,回到了他更早先的创作阶段。
的确,时隔多年之后,男女之爱再一次成为了洪常秀电影的核心命题:渣男学生脚踏三条船,善琳舅舅与教授的忘年恋,无论影片对这些爱情的态度是讽刺还是抒情,它们都构成了故事的关键悬念和人物关系发展的弧线。
与之相对地,金敏喜饰演的善琳则回归了她最初在洪常秀电影中承担的典型角色,一个局外人的角色:就像《之后》(그 후, 2017)中的书店员工雅凛,《草叶集》(풀잎들, 2018)中咖啡馆窗边的写作者,或者又一位“逃走的女人”,她游离于所有情感关系之外,同时作为观众被卷入其中,替我们见证着所发生的一切。
她的气质是超脱的,散发着一种独属于拥有信仰之人的虔诚和纯粹(雅凛是基督教徒,而善琳则经历过一次宗教般的神秘体验),并且对世界有着与众不同的感知,捡起一片树叶,画下溪流的图样,躺倒在黑夜的孤灯中;而摄影机也总是格外眷顾她,因为她的形象中寄托着电影最具超越性的部分。
之后 (2017)
之后 (2017)
在溪边 (2024)不过,若果真要将洪常秀的作品序列比作一条河流,那么河水的流向应该与通常相反才对:最开始,他的电影是宽阔的江面,携带着不少现实的泥沙,后来逐渐收窄为一条安静的河,最后变成一条潺潺的小溪,此时只剩下清澈而纯净的流水,流速也随之加快,从两年一部到一年两部。
较之于上游处对时间与空间越发抽象的处理,《在溪边》其实稍稍回到了更为具象化的下游,重新将自己置身于一个较为具体的世界。
举个例子,如果说《塔楼上》(탑, 2022)里的四层塔楼主要是用于搭建叙事结构的符号性材料,那么本片中的女子大学作为一个包含了切实的社会关系的场域,为影片提供了一些同现实联系更强而非漂浮悬空的场景:教室,办公室,工作室,教学楼的走廊与门户;学校大门如今有保安站岗,必须持门禁卡通过(一个后疫情时代的变化)。
学生们为即将到来的戏剧节而做的排练,也并不像《在水中》(물안에서, 2023)里的“拍电影”那样完全是一桩反常识的事件——整个剧组只有导演、摄影师和演员三人,让济州岛的海岸看上去像是一片荒无人烟、遗世而独立的所在——而是比较自然地构成了大学生活日常的一环。
换成任何一个别的作者,这可能都只是非常常规的设置,但对洪常秀来说,这样的具象化程度在其近作中足以是史无前例的了。
一个简单的计算题可以证明这一点:影片中的第二场戏,被临时请来替补导演一职的善琳舅舅在讲台前说话,镜头向左摇到台下听讲的四个学生,再加上善琳,这个场景一共出现了六个角色;上一部在一个场景内同时出现六个角色的洪常秀电影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所以从传统意义上说,《在溪边》确乎是洪常秀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物数量最多、关系最复杂、故事情节最丰富的电影;甚至在善琳与学生导演的一场对话戏中,洪常秀重现了他曾经最热衷于捕捉的那种言谈之间的张力突然爆发的戏剧性时刻——人们说着话,忽然一下起了情绪,抬高了声音,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尴尬。
当然,逆流而上(或“逆流而下”?
)并非只在本片中全无预兆地发生。
从去年起,洪常秀便不断重新捡回一些他此前有意简化甚或舍弃的元素:《我们的一天》(우리의 하루, 2023)重新采用了早期作品中段落拼贴的结构,《旅行者的需求》(여행자의 필요, 2024)则再次请回了伊莎贝尔·于佩尔作为主角,并为她的旅程配备了更富动态的叙事。
但是,就像善琳舅舅在四十年后回到同一个校园再次执导戏剧一样,当洪常秀在十几年后再次创造同一种结构、运用同一些手法、拍摄同一个演员、讲述同一类题材的故事之时,有一些东西仍然照旧,但另一些东西却永远地改变了。
《我们的一天》中的两个平行故事不再充满精心设计的偶然与差异,而只是静止地、几乎平淡地互相对照,不过至少电影大体上仍是清新明亮的;但到了《旅行者的需求》,不止是于佩尔作为演员的活力不再那么充沛——同十二年前相比,她的步伐少了几分矫健或雀跃,多了一些苍老的迟缓——而且整部电影都为一种更为沉重的氛围所笼罩,就像片中她一觉醒来发觉天色已经昏暗,令人不禁感到一阵陌异与彷徨。
旅行者的需求 (2024)
我们的一天 (2023)《在溪边》延续了前作中基调的转折: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善琳坐在河边画画,画外却有某种引擎声在不断轰鸣——这很可能只是真实现场的环境声,但洪常秀将它保留为影片的第一次声响,原本明媚的河景便掺入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白天,女子大学校园里呈现出一番美丽的秋天景象,红砖墙和棕色的木椅与四处可见的红黄色树冠的相映成趣,秋日的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然而到了晚上,当所有物体的本色都被夜幕覆盖,世界似乎开始向现实更神秘深邃的深处滑动。
自从洪常秀放弃与摄影师合作,而转向亲自上阵的“业余主义摄影”后,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频繁而直接地将摄影机对准黑夜。
在此之前,说到洪常秀电影中对夜晚的呈现,我们想到的更多是《北村方向》(북촌방향, 2011)中精致的黑白光影或《独自在夜晚的海边》(밤의 해변에서 혼자, 2017)中那种海天同色的蓝灰的傍晚;而现在,在一台十年前款式DV的镜头之中,黑夜以阴影与噪点的形式爬满整片影像。
月亮的形状由弯转凸,再变作高悬的满月,一如影片在晴日或阴天反复回到那同一片河堤,金敏喜的红围巾和黑围巾来回交替,仿佛是世界运转过程中某种神秘的相位变化。
还有最终呈现的那场戏剧表演:学生们演完一场戏之后,灯光暗了下来,她们全都陷入了静止,只有网状的阴影在她们身上晃动,伴随着巨大的背景噪音;这类象征化的转场手法在现代戏剧中并不罕见,但放在本片中却显得别样地阴森。
戏剧内容似乎发生于朝鲜战争时期,角色们一边围坐在茶几前吃面,一边讨论着所剩无几的食物和补给品,嗟叹她们父亲兄弟的命运。
演出结束后,许多观众或许因“误以为这是政治表达”而发出了嘘声,这和舅舅四十年前首次在这座校园执导戏剧时受到的反对如出一辙——等等,四十年前?
如果观众熟悉上世纪八十年代韩国的政治气候,那么恐怕会和当代中国人一样条件反射式地想到某一桩特定的历史事件;事实上,那次事件发生时,洪常秀本人和片中的舅舅一样,适逢二十岁刚上大学的年纪。
再加上在片尾的段落,舅舅向善琳透露,他与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善琳的母亲断联的原因,是后者曾又一次当众质问他,“你是赤佬吗?
”……难道这说明,《在溪边》不只建构了一个具体的世界,而且还意图将自身嵌入具体的历史之中吗?
考虑到洪常秀一直以来都在创作中明确拒斥宏大叙事,能有朝一日在他作品中看到这些与政治和战争直接相关的字眼,就足够让人惊讶万分了,哪怕只是在对话中被轻描淡写地提及。
当然,我们不必期待洪常秀会对这些话题展开任何严肃的讨论。
在《在溪边》中,一切牵涉现实政治历史的具体要素,就像那些看起来是为作者的私生活自我辩护的话语一样,在能产生出任何实际的意义之前就被有意地截断了指向,留下一系列没有答案的问题:四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校长为什么要约谈善琳和教授?
舅舅和前妻有着怎样的关系?
连洪常秀自己都不可能回答这些问题;借用他在洛迦诺映后访谈[2]中的表述,影片中所有具体的指涉就如同小溪之中一块块乱石,只保持为孤立的细节而缺乏彼此之间的联系,因而无法被锚入一个确切的语境,于是它们四散漂浮于空气之中,时而团聚成可见的阴云,制造着整部影片的情绪的低压。
而当我们试图追根溯源,寻找低压的中心时,却只会在线索的尽头遭遇一处空洞,就像当善琳从溪谷那头踩着石头趔趄着走出时,舅舅问,“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吗?
”,她笑着答道,“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令影片的语气在许多时候变得沉重而阴郁的,不是被空洞所覆盖的那些有关历史与政治的“答案”,而就是这种空洞本身在影片中的大面积的存在。
如果说《在溪边》之于洪常秀的创作真的是一次溯源之旅,那么他所返回的绝非十年前的创作阶段,绝非以《这时对,那是错》(지금은맞고그때는틀리다, 2015)为代表作的那个致力于探索偶然的无穷可能性的时期,而是比这早了近二十年,一路回到了他上世纪的最初三部基调黑暗的作品,从《猪堕井的那天》(돼지가우물에빠진날, 1996)到《处女心经》(오! 수정, 2000);在这些电影中,阴暗的气质与其说来自于片中任何实际事件(虽然的确发生了一些可怖的事件),不如说来自于影片在表意和表态上的模糊和不确定性,一种令人不安的意义的空缺。
遵循着某种安东尼奥尼式的现代主义传统,洪常秀今年的两部作品都倾向于引发观众的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到底又意味着什么?
”对于前一个问题,电影闪烁其词、语焉不详,因为那终归只是醉翁之酒;对于后一个问题,电影则通过拒绝回答来完成回答,从而袒露其意义结构内部的空心,仿佛一切生活真相所指向的无非就是这个虚无的巨大旋涡。
猪堕井的那天 (1996)
处女心经 (2000)在洪常秀最为妙趣横生的一些前中期作品,例如《生活的发现》(생활의 발견, 2002)《在异国》(다른나라에서, 2012)和《草叶集》中,留白是为了给想象的蔓生留下充足的空间,是为了诱使意义自发地孕育充盈而设的开口;而对于《在溪边》来说,留白则成了一种淡漠的、空虚的省略,它们中止了意义的生成,阻断了意义的传递。
不只是政治指涉是如此;几乎所有爱情故事、所有关系的推进也都发生在观众的视线所不及之处,比如我们不知道那对年轻男女晚上在树下都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教授与舅舅那天是否真的在楼上赏月。
同样被省略的还有学生们的戏剧排练(除了两个短促而抽象的镜头);里维特或滨口龙介一定会选择在“戏中戏”上大做文章,但洪常秀却舍得将这个设定弃置在不可见的彼处。
这是因为我们始终处在善琳的视角中吗?
作为一个超脱于世俗的、更为纯粹而理想的艺术家角色,她对男学生在爱情中的欺骗行为嗤之以鼻,同时也对舅舅可能的不忠举动保持警惕和怀疑;她不会介入影片中的任何一种关系,也反过来不为任何一种关系所捕获,而是始终作为逃逸线在域外不断漫游,但与此同时,她也因此——连同随她同行的观众一道——被排除在了影片的世界之外。
她徒劳地进行观测,最终却在溪水的源头一无所见。
如果不算教授独自爬楼梯这短暂的一场,那么《在溪边》中唯一一段在善琳不在场的情况下发生的戏,就是在她走后,舅舅与四位女学生在酒桌上的聊天;可以说,影片只有在此处超越了善琳的视点,超越了局外人的观测所不能突破的留白与省略的阻隔。
然而,即使我们终于看到了人物们打开心扉、直抒胸臆,即使我们甚至看到了她们的眼泪,仍然难以遮掩她们的话语本身的空洞:“我要成为一个可以为了他人而牺牲自我的人”、“我要在真爱中度过每一天”、“我要找到自己能坚持走下去的那条路”……这些由大道理式的人生理想组成的“即兴诗句”,就和《旅行者的需求》中千篇一律的法语练习一样地空泛。
或许这并不是一次失误,或许洪常秀就是想刻画酒醉吐真言时注定的虚无与不诚恳;只是相比于这种文本层面用空洞来解释空洞的自洽,我更怀念的是《在异国》或《之后》的台词那无比直观的机敏和幽默。
但如今的洪常秀可能再也不会为人物写下那样的句子,毕竟他对言语或语言的兴趣和信任早已不复当年。
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一条河流的源头?
从空间的、地理的角度说,这并不困难,只要一直沿河流流向的反方向走;但从时间的、历史的角度说,河水一刻不停地奔腾流淌着,它最初的水源早已流逝得不见踪影。
接续着《我们的一天》和《旅行者的需求》,《在溪边》纪录了一位作者无可挽回的老去;当他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切都变了模样,即使形式和方法的发展可以逆水行舟,但想找回曾经的心境与旨趣却如同刻舟求剑。
于是他重新叠起我们熟悉的所有元素,但在终点处留下一道意义的真空,伴着那首音阶不断下坠的模糊的曲子,以及他所爱之人的影像的定格——一个有些狡猾的结尾,但某种程度上也仅此一途。
全文完 引用&注释[1] 善琳正在创作的第三幅与河水相关的作品名为《流水,水踰》,而《在溪边》的韩语原名“수유천”也直译为“水踰川”。
水踰川是汉江上游的另一条支流,位于附近地区,但经地图查证,女子大学门口和鳗鱼饭店后的溪谷流经的都是牛耳川而非水踰川。
下图中标注了片中实际取景或台词中提到的另几处河流,从上到下分别为三井鳗鱼饭店后的牛耳洞溪谷,德成女子大学门口桥下的牛耳川,中浪川,以及狎鸥亭附近的汉江公园。
[2] 访谈原文: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6153362/ 评分表
往期推荐长评 | 语言的迭奏,城市的鸣响,女性的轮舞长评 | 魔术师的蒙太奇:《这不是我》与卡拉克斯的电影字幕翻译 - 36 | 苏珊·塞德尔曼《神秘约会》 THE DISSIDENTS异见者可以是一个电影自媒体、一个字幕翻译组、一本电子刊物、一个影迷小社群,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通过写作、翻译、电影创作和其它方式持续输出鲜明的观点和立场的迷影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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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插几幅图显得我图文并茂。
看其它电影时,要理解导演的创作意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故事的主旨与目的会很清晰的呈现,不仅观众会尽力理解,导演也会努力让自己的主旨更清晰。
但洪尚秀偏不,他的电影混成一团,除人物外,你很难在其中找到一个能明确无疑地被称之为主旨的东西。
因此,观众理解起来便五花八门。
所以我很好奇,他那么多年一直孜孜不倦地进行创作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我得工作赚钱,反正我随便拍拍,都有电影节买单颁奖,不拍白不拍(开玩笑)。
我认真看了他的采访,他说拍电影时他既没有清晰的意图,也没有清晰的人物与背景设定,事情一旦清晰就完了。
他只是一个被赐予者,而非“创作者”,他只是把他被赐予的一切通过电影表达传递了出来,这是他对我自我的定位和认知。
他也并不想让观众对电影或某种观点有清晰的理解,他说:我只是希望你的感受延续,希望这些感受可以刺激到你,因为它会刺激到我。
他说:如果你感受不到就不必理解。
某种程度上,你怎么想,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金·电灯泡·敏喜乖乖吃饭-ing可以看得出来,他的观念从根本上就和绝大多数导演、绝大多数人不一样。
一般的导演对自己的定位是“创作者”,他们在创作时通常也会有清晰的主线与目的,会表达一个核心固定的观点。
而这些,洪尚秀通通没有。
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想让你清晰地理解,所以正常人理解不了他的电影才是正常的。
当下世界各地的人们都更喜欢讲逻辑,哪怕是搞艺术的也要讲逻辑,剧本写得没逻辑的话要被观众骂的。
大概只有写诗的可以抛开一切学会换行就好。
偏偏,在这样的世界里,洪尚秀要和你谈感受。
他希望你抛开一切明确的观念,沉浸到电影里感受他感受到(被赐予)的一切,他相信人的内心胜过相信世界普遍认可的道理。
多彩的秋天他电影的表达呈现与他的观念恰是一个逻辑相扣的整体。
比如为什么他认为事情一旦清晰就完了?
对创造而言,完美就意味着死亡。
最好的例子就是悲剧往往更深入人心,因为悲剧的结局不完美。
太完美的结局反而容易被遗忘从而在观众心中“死亡”,因为没有遗憾与挂念了。
而清晰就是某种意义的完美,一旦故事有清晰的主线,它就必然会导向一个明确的结果,而后故事结束。
但如果不清晰,电影会结束,故事,或者说一种流动的感受却会一直延续。
这也正是洪尚秀所说的:我只是希望你的感受延续,希望这些感受可以刺激到你,因为它会刺激到我。
还有一个经常问到的问题,即洪尚秀特殊的运镜。
为什么他总是不切镜头,而是要采用令大部分观众觉得生硬(我不觉得)的推拉?
因为影视中切换镜头往往意味着演员要分心注意镜头的位置与变换,同一个场景为了切镜头要拍好几遍。
这必然会导致演员的分神与情绪切断。
洪尚秀不切镜头正是为了避免这点,比起观众的观影体验,他更重视演员表演的流畅性,前者虽然更易吸引观众,但后者更影响电影的核心。
保证的演员表演的流畅性,才更能让观众浸入他想传递的那种感受里。
那回到最初的问题,洪尚秀到底想通过电影表达什么?
根本就没有明确要表达的东西,你感受到什么他就表达什么,能看就看,不能看就拉倒,nobody cares。
偏偏他的电影确实越看越舒服,因为他拍电影没有目的,所以看电影的人也不用动脑子,放松下来在一个温度下降但还未冷到打颤的秋天跟着电影随便飘就是了。
重要的是感受,而非思想。
这个轻蔑的笑,我死了。
导演这门职业就像是女主一样,记录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
这是一部电影中的电影。
金敏喜是洪尚秀在影片中的灵魂替身。
能够看出如果他是一个女人,他也希望自己是神秘的,天真的,自由的,亲昵的。
所以,正如之前洪的影片,讲述什么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构以及背后的概念。
为什么故事反而不重要,因为有金敏喜顶着,他讲什么故事都有人看。
所以每次看完洪的电影,都感觉看了,又没看。
留下的只是氛围,和概念。
这就足够了。
还要什么呢。
经典的长镜头下画面中空旷的背景和双人的前景,缓慢,生活,纪录,用冷静的场景画面和男女之间克制的关系表达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表达人在大环境下的关系,孤独是洪的拿手好戏人和人之间克制的关系真的很奇妙,适可而止和恰到好处是一门学问,电影结尾的适可而止会引起观众对剧情下问的联想,人与人关系的适可而止会对这段关系的微妙性可能性增光添彩,会在多年后想起嘴角一笑再次投入生活。
从海边的夜晚接触到的金,像一位故人
文艺片的另一品质,清爽,毫无油腻感;什么就是什么,透明的,没有外壳的。
更多的时候,都有种纪录片的感觉。
或者说,观察片。
人类的动物世界。
因为足够真实,所以无论是导演还是观众,注意力都在本质上,不在转场调度上、服化道上、特效技巧上……但节奏很重要。
最重要就是节奏。
还有就是尴尬,宝贵的尴尬,和沉默。
人和人之间如果没有了尴尬和沉默,就失去了空间。
还发现了一件事,韩国人和中国人简直太像了,语气词、思维方式、处理情绪的小动作,都如此相似。
旅行者的需求的答案,在溪边。
很有意思的是,江原道是韩国地名,却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化妆品牌。
在看完洛迦诺电影节映后主创采访的全文翻译后,我融会贯通地理解了之前看过的很多实验性质的展览,尤其是一些采用了装置艺术的,以及每个展览必不可少的多媒体环节的片段放映。
好像那些断线一样的体验,就这样串了起来,你会感知到这背后是有一个泉眼的,它的流向并不是确定性的,但力量是汹涌的,汩汩的。
这个人是非常有魅力的。
去年机缘巧合带我认识他的老高也是富有魅力的,有韵律美的。
洪常秀和金敏喜的合作电影数之多,真是非常浪漫的。
金敏喜真的是很年轻,并不稚嫩,但的确年轻。
而且,是一个能很好地处理现实事物的人。
关于创作,洪常秀说他是被赐予者。
而我们,大概是被流经者。
不是经历塑造了我们,不完全是所见,重要的是所想,你怎样看待,怎样塑造自己,允许自己朝哪里流动。
那些洪片里对男性从激烈到隐晦但是依旧显眼的嘲讽在《在溪边》里和进一步疏离的爱情一起演化出了新的高度。
《在你面前》、《你自己与你所有》中被洪常秀牢牢禁锢在性的魔咒里缠绕的男女关系终于在有了极其明确的社会基础(高知男性的权力来源)之后不再以依附的姿态出现在叙事里,而是为金敏喜自发走向 “Upstream” 的行为提供了最自然的说服力。
被智性权力所支配-生成的女性产生的服从替代了此前作品里男性仅仅对性满足的渴求,这种渴求现在展示为智性统治下的肉体支配,这种情节的生产本身就建立在洪自己作为艺术家顶点的身份之上,于是 Jeonim 这个角色根深蒂固的逃逸性(从权力关系中逃逸;从牢固的家庭关系中逃逸)一开始就建立起来了。
爱情似乎与 Jeonim 无关。
在学生排练的戏剧里,金敏喜站在画面最右侧四分之一的位置,观众视线的焦点绝不是她,但是金敏喜的沉默迫使我们均匀地把注意力分成两份;对学生导演的恋情,金敏喜迸发出一种朴素原始的愤怒。
她身上这种置身事外的冷淡和悬置的 “Upstream” 一起声明爱情的离场。
从《这时对,那时错》之后让位于其他主题的重复与差异也仅仅在这里扁平地进入了故事。
总之,一切都消褪了。
比起《塔楼上》,《在溪边》自身生产出了更复杂但也虚弱、虚构的空间关系。
同样是逐级向上,塔楼的空间在到达最高层之后回到了时间线的起点,而溪流的上游——我们从未在镜头里看到这条河——在时间线的最后仍然停留在一个概念里。
假如没有《塔楼上》、《江边旅馆》,Jeonim 溯游而上可以是一个很完美的记号,但是《在溪边》洪并没有给 “Upstream” 赋予更具体更明确的姿态。
在首映场的Q&A结束以后,我又在 La Sala 门口碰到了洪常秀。
洪回答问题的时候直视我,他说的很缓慢也很坚定——我从这些答案里感受到洪对他直觉认定的影像带有毫不动摇的情感,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这条路上前进,洪要坚持和放弃的事物平等地塑造了每一部作品。
我不觉得《在溪边》是他目前最好的作品,但是最佳表演奖给敏后是非常合理的。
我最后问能不能合影,洪说,他从不和人自拍,但是他们(他指了指权海骁和赵允熙,但是没有包括就站在他身边的金敏喜)也许可以。
@ tiff 看洪的电影并不求新但期望也并不低,毕竟手法高度一致,这次虽然也不足120分钟但头一回觉得有点长有点松垮,像是余料拼凑出来的。当然金敏喜当面甩脸子的表演还是很棒的。
哈哈。每次看大家生硬翻找洪电影表达的内涵就很想笑
喜欢这样的涓涓细流 带着过去 带着伤痛 带着应激的情绪 感受到却不说破的神秘的流动性压抑下 她表达出来的是什么呢 反而是些让听者难以想象和理解的部分:双目流血的奇幻故事、猛烈却含糊的愤怒、真诚却突兀的感激、从未示人的溪边草稿、不为人知的变故…洪常秀同一个场景的长镜头和相对固定的人物动态 还是会觉得视觉疲劳 后来了解到是拍摄前一天写剧本 团队又小 让我也慢慢想去了解这样的创作形式
像一瓶充满了美德的矿物质水。
溪流的线索贯穿了整部片,而有溪流的地方便有金敏喜,两者似乎融合在一起,金敏喜也就有了溪流般的灵动。在不了解舅舅的情况下,金敏喜对舅舅的态度过于尊重友好,而当与舅舅拉进关系,得知舅舅有意避开母女的原因以及舅舅情感的经历,那种陌生化的尊重感瞬间消逝,该喝酒就喝酒,该吸烟也就吸烟了。
最近几部作品都是这四五个人演的
#Locarno 775一条平庸无奇的溪流,不必沿着河道一路漫游,穿梭于上上下下的空间结构;沿溪而栖的空间在不息的水流中历经时年,科幻般地,人的过去与现今于此相逢,于目光不能及之处对话。性、爱情、政治不过是溪边的几粒沙,被冲刷、沉淀、消解,小溪依然清冽。而溪边休憩、写生、编织之人,已不再只是灵魂缪斯或同心之人,她是这条泛灵小溪的忠实观察者和故事的讲述者,是他流淌的目的,是他自审的方式,是他生命的源泉。
同场小伙伴说晚上校园怎么不开灯?他或许不明白这是导演特意为之,在这部电影里,所有的黑夜都是黑色,黑色里只听见人物在说话,分不清谁在说,白天甚至曝光过度。短剧表演中开头与结尾是黑夜伴随着隆隆的声音,我相信,黑部分是舞台表演,中间白部分是四位学生现实的对话。只有餐桌上是真实的展现,四个学生道出了自我。结尾溪边岩石到底发生了什么,镜头推进,金敏喜出现,再次推进,没错,金敏喜才是主角,正如秋树下捡起落叶。
“什么都没有,真的。”
看洪尚秀的电影总是好像很轻松,像是吃了一块曲奇饼干,也像是在外面散了步吹了会温和的风
四个女学生聊到之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时哭的一段太差
金敏喜带有神秘的能量,或者说她就是溪水,将所有人链接,结成社群,而后自己又抽走,流向什么也没有的未知。同时,我感觉到本作中有着一股洪作品里不曾有的衰老感,但金敏喜在秋日树下拾叶旋转的画面又将这种浓稠的哀愁打碎,随溪水流走,他真的太爱。
这次总算看进去了,但依然不得其解。剧本和摄影极其简单,看大家的解析却非常复杂,洪的电影真有独特的魔力。
??????洪洪尚秀我真的不行 救命长镜头确实考验演员演技
yue
近期很不同的一部洪常秀。把叙事和戏剧性降到极低,前史不再重要,只呈现情感的维度。难得的夜场戏和更少见的女子大学彩色秋景(和月亮)是两种连结:与人,与自然。结尾,金敏喜从整个故事的旁观者走向溪边的那个凝镜非常精彩。
好了好了,老头拍东西越来越任性了。借着金敏喜的神颜,随便拍拍就是A类电影节最佳表演奖。权海骁的戏份真是乏味,和女学生聚餐那段油水分离感太冲了。最后十分钟冲刺一个爆裂后的关系,但也稀里糊涂。剧情是几乎没有的,我甚至怀疑编剧啥也没写,就光吃烤鳗鱼了。感叹摄影指导/摄影师的钱真是大风刮来的:固定镜头、固定景别,按一下开机键就可以了。
片中男主演的就是洪尚秀自己吧
人事皆虚设,清溪自在流。
金敏喜的洛迦诺最佳表演奖实至名归,微表情与姿势鲜活自然,全片也大多是以她的角色视角进行叙事,有意思的是她既是各种事件有意无意的促成/推进者,又大抵作为旁观者置身事外,且有强烈的道德感与公义心。她“在溪边”的画面数次复现,每次又各有微妙差别,突然切至的她独自摘红叶的镜头也很有意思。权海骁扮演的因(丑闻?)公众批评而几乎终结职业生涯的戏剧导演&编剧又有些微夫子自道的气息。全片也一如既往大多由段落长镜组成,只是没有大玩特玩结构,但这部也是洪常秀最长的电影之一。若隐若现的政治元素(“赤佬”)的置入是此前作品中鲜见的。尽管流动感到位,关键对话或场景悉数缺席(画外留白),但电影整体还是显得有点冗长……和这两年的洪常秀作品类似的是,看的时候津津有味,但看完很快也就觉得索然无味了……(7.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