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破门而进时余吾善右卫门已经被困几天,体力精力消耗极大,他不敢贸然与一位高手正面交锋。
从第一句对话可以听出,余吾善右卫门对井口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泰然地邀酒聊天不过是一种知己知彼的破敌手段,十分老辣的手段。
余吾善右卫门几次往复地狱,幕末一个武士能遭遇的凄楚悉数尝尽,对生的渴望若非强烈恐怕无法支撑,强烈到螌石般武士道精神动摇起来,而恩主落难重陷地狱让一切信念甚至道德体系彻底崩裂瓦解,这是武士在这个时代极端的命运。
他拿着一个瓷杯对井口说这里面是我女儿的骨灰,然后开始品尝杯中物,绝望之绝可见一般,象个仪式,麻木地祭奠瓦解的信念和道德体系。
这样的人已然非人,地地道道的困兽,他不会渴望得到一个浪漫的结束,只是在伺机而动。
井口根本就不想杀人,他的杀念已经被长年的庸碌生活磨光了,他是在朴实的武士精神驱使下来的,朴实地执行一个命令,当余吾善右卫门说放我一条生路时,他决然的表情马上变得茫然,当余吾善右卫门对他讲完过去,他干脆神情轻松地开始笑谈了,完全忘了眼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地高手,然后余吾善右卫门突然变卦要取他性命,他才慌慌张张紧作起来,好在底子好,顶了几个回合,但是很明显他不是对手,最后决胜一刀有点不可思议,余吾善右卫门举刀正劈奄奄一息的井口时长刀被屋里一根很低的横梁挡住了,井口马上一个下腹横割顺势闪到一边,胜负已定。
这次决斗的影响并没有在影片中体现,似乎一次平常的生活插曲,短短的团聚时光结束后便是萱野的叙说,井口死在了一场内战,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井口的人生画上了句号,平凡的让人心碎。
他只是时代翻涌时的一个泡沫,一个拥有浪漫思想的悲剧人物。
他在片中有很多地方十分可爱,影片开始时井口黄昏归家跟老妈问候,可是老妈居然已经痴呆到问他是谁,他没有苦恼,没有气极败坏,只是无奈地戏谑一句,看到这我就喜欢上这个人物了,因为心里那几分温馨几分凄凉。
有一晚他编虫笼时听到女儿背三字经很兴奋,开心地说怀念以前念三字经的时候,然后跟着女儿念,女儿问他我为什么不去学裁缝赚钱却要读书,他答不出所以然,想了半天才说读书才有思想,人一定要有思想,谁能想到一个武士能这么亲切,这么开明,回过头再看这一幕眼眶都有点发热。
因为没有洗澡臭到了前来巡察的主公,大伯跑来兴师问罪,顺便提到了给他续弦的事情,说给他找了个村长的女儿,说给他找个女人只要能生育就可以,他委婉地拒绝了,大伯问他为何,他说了一通浪漫的不着边际的话,说得大伯莫明其妙,气极败坏,这一段特别有意思哈。
井口让我想到剑心,他没有剑心那么完美,但是都是内心淡定渴望平静生活的超级武士,剑心是霸者的回归,与时俱进,有过痛苦的蜕变过程,但是终于还是找到了自我,是善念与和平获胜的浪漫产物,井口不同他一直就不是霸者,小心翼翼扮演着武士的角色,不争强,安分守己,虽然是武术名家的高徒却甘做下等僚官,每月五十担,还是透支的,过得贫苦潦倒,被时势所逼才做了回所谓的英雄,最后死在内战,结局无奈凄惨,是那个时代造就的悲剧。
想起家里厨房墙角的那一窝蚂蚁,那天我准备一瓢开水浇过去的时候,突然联想到一个声音“我们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活着”,当时觉得很有意思,不过水还是浇过去了。
在日本幕府陈颓分崩到明治维新的过渡时期,黄昏清兵卫在大时代里是个小人物,本来叫井口清兵卫,海坂藩下军粮仓的只有五十石俸禄的下级武士,妻子肺痨沉积去世,葬礼欠下繁重债务,家里有失去记忆的老母亲和两个尚在幼年的女儿,月月入不敷出,在这样当时一个等级分明的社会里,清兵卫以一个武士的“荣誉身份”彻夜打零工编鸟笼,蓬头垢面满身怪味,默默枯槁地维持家用,因此同僚们说他像黄昏一样乏力,名字由此得来。
【力】就是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黄昏清兵卫”,在直面挑战时,为了维护心上人的尊严和尽忠职责依旧几近搏命般有着强大的爆发力,况且那两次的对手都是藩里的顶级高手。
一次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朋江小姐无法忍受丈夫丰太郎的酗酒殴打悔婚归家,丰太郎追至行凶,清兵卫与朋江哥哥也是儿时玩伴,又是同藩幕僚,便出手相助,丰太郎本是没落贵族,也是藩内剑法出众的高手,当即定下次日河边比武。
可清兵卫因为接济家用早把代表他身份的武士刀卖掉了,勉为其难,难而不惧,最后用木剑将丰太郎击败。
另一次是因为藩主亡故,朋党争位,清兵卫被上官强令派去对阵藩内叛乱的顶级剑术名家余吾善右卫门,清兵卫依旧拿着木剑和一把师承小刀,在余吾善右卫门藏身的的屋子里与其作笼中兽斗,最终鲜血满身,三分勇武七分侥幸地把余吾善右卫门刺杀。
这两处都是他提着性命的赌博。
【道】大约这个片子适合三十以后的男人看吧,看得次数越多越值得感怀,这种“值得”是在无论多悲凉和艰辛的人生中都有必要再来一遭的那种“值得”,你会发现一切要慢慢过,慢慢承受,隐忍和责任会喂养一个男人,让他先坚定,然后因为坚定体会到无奈,并从中领悟幸福感和骄傲,真实的人生大抵是这样。
也许因为这个外邦的时代离我们越遥远,身份得到置换时带来的力量也会更鲜明的缘故,所以要感谢一切跨越时空的那些人事、作品和物件,感谢拍片时年逾70岁的山野洋次导演和清兵卫的扮演者真田广之、朋江的扮演者宫泽理惠,是他们引而不发,调度有致的美感带给我们力量和感动。
【情】《黄昏清兵卫》里还有一条柔软的线,那就是朋江小姐和清兵卫的爱情。
他们从小就爱着对方,但是清兵卫自觉贫寒卑微不堪表白,朋江最终在哥嫂的主持下嫁给了丰太郎。
丰太郎嗜酒成性,酒后施暴,最后朋江忍无可忍逃婚回到哥嫂家,她也在心底深埋着对清兵卫的爱,时常到清兵卫家帮助老幼洗涮打理,本来给再续前缘创造了新的开端,但是清兵卫依旧拒绝了朋江哥哥的提亲,还是因为自己幼女无知老母无助和破败渺茫的前程无法给埋藏了半生的爱情一个尊严。
电影的爆破点恰恰就在于这里,这个男人对这份责任的理解和内心的无声抗争,责任是大爱无言,抗争是风雷不惊的承受,这从他再次见到朋江小姐的手足无措,从他在火炉边一边编鸟笼一边和女儿一起背论语的神态,也从他的老母亲认不出他问“你是哪家的先生”时他宽厚的摇头微笑里看出来。
【义】影片的矛盾中心和感人之处在清兵卫接受了上司让他去刺杀余吾善右卫门的这个无法推脱又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
他把女儿和母亲托付给别人,临行前叫来了朋江,请朋江给他第一次也理应是最后一次梳头整装。
在生死大限将近时候,他背对朋江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现在要出战,我必定凯旋归来,到时,如果我向你提亲的话,你会接受吗”,当得知朋江已经答应了别人后,他一下瘫软下来,神情顿时飘忽,喃喃自语“我太无礼了,我不该叫你来”,直到临走的时候尽管朋江说“我尽管无法在这里恭候你回来,惟望你平安无事,旗开得胜归来”,清兵卫对她鞠了一个躬,随着官差大有慷慨赴死地去了。
【美】看到有个人这样说,他说男人的羞涩犹如女人的刚强,再硬也因为有柔软的底子在里面,所以生辉。
……在清兵卫鲜血淋漓地从战场拄着剑一瘸一拐地从远处回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老母亲在和大女儿在淘米,小女儿正拿了盆子要去买豆腐,树已经投下滞重的阴影,鸡在栅栏边咕咕走动,邻居的炊烟已经袅绕,他踉踉跄跄地走回来,一下子靠在破旧的木门上满脸疲惫和满身血迹地喊女儿——“以登,爸爸回来了”,小女儿从没见过这容相的父亲,吓得往回跑了两步呆在了原地,清兵卫用还能动的那只胳膊把她抱起来,生活一下子被点燃了,那么美好……这时朋江小姐从屋里跑了出来,黄昏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清兵卫缓缓放下女儿走到朋江面前,朋江扑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幸】接下来是片尾女儿在坟前慈祥微笑着烧纸时候的回忆——“朋江小姐终于成了我们的母亲,爸爸非常幸福。
但是我们家的和平只维持了三年,随着明治维新和戊辰战争的爆发,身为佐幕派的海士反藩被视为叛贼,与拥有压倒性战力的天皇军作战,父亲在这场战斗中,身中天皇军的炮火而死。
维新之后,朋江带我们去了东京,做工养育我们,为我们找夫家。
她现在与父亲同眠在这墓碑下。
明治之后,家父的旧同僚与上司,大部分都功成名就,平步青云,我常听到他们说‘黄昏清兵卫真是个不幸的男人’,但我不这么想,家父并非苛求功名的人,他绝不会自认为不幸的,他深爱女儿,又得到美丽的朋江小姐的爱,他短暂的人生充满着美好的回忆,我也因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雪山皑皑近在眼前,其实很遥远,山就是这样,看起来近在眼前,其实走起来用掉大半生也不一定,就像这个叫黄昏清兵卫的男人的心——安静、勇武和知天安命。
(张烊)
《黄昏的清兵卫》导演:山田洋次主演:真田广之、宫泽理惠制作:松竹映画片长:129分钟■故事1865年,日本的幕府时代末期,在偏远的海阪藩,有位负责管理钱粮出纳的下级武士清兵卫。
他的妻子因病去世,留下两个十岁和五岁的女儿,家中还有年迈的老母亲,家境清贫。
他在藩主那里的工作结束后就在黄昏时分回家,从不参加同僚的聚饮游乐,而是回家做饭照顾老小,因此被大家嘲笑,得了个“黄昏的清兵卫”的绰号。
清兵卫突然遇见了小时青梅竹马的女友朋江。
朋江的丈夫甲田出身豪门,但酗酒暴躁,殴打辱骂妻子都是家常便饭。
朋江因此而不愿忍受,选择了离婚回到故乡。
清兵卫见到倍受伤害的朋江,内心也不禁作痛。
朋江到清兵卫家做客,和他的两个女儿非常融洽,后来还帮助缺少一位主妇的清兵卫整理家务。
有一天夜里,清兵卫送朋江回家,被喝醉的甲田撞见。
甲田责问朋江,朋江则表示两人已离异,她有自己的自由。
甲田当着清兵卫殴打朋江,清兵卫愤然出手阻止,甲田便向清兵卫提出决斗。
清兵卫带着一把木剑赴约,轻松击败了甲田。
清兵卫和朋江虽然都有相爱之意,但清兵卫却不愿说出口,以免拖累朋江。
当时正值日本的大变革前夜,倒幕运动的雷声已经隐隐传来。
藩内出现改革者的叛乱,其中一个叫余吾善右卫门的武士是一刀流的剑术高手,藩主派去除掉他的武士反倒被杀。
藩主把向余吾善右卫门挑战的任务交给了清兵卫,清兵卫虽有家人需要照顾,但藩主之命臣下死也不能违抗。
在决战之前,清兵卫请朋江来给她整理向来蓬乱的头发,两人终于表白了爱情。
经过一番恶斗,清兵卫虽然多处受伤,还是凭着短刀杀死了余吾善右卫门。
又是黄昏时分,清兵卫蹒跚地走回家里,五岁的女儿叫着“爸爸”,朋江奔出门扑到了他的怀里。
■山田式温情这部影片是著名导演山田洋次从影41年来的第75部作品,也是他第一次执导具有独特民族风格的时代剧,被日本影坛称之为“名导的新挑战”。
该片自2002年11月上映以来,获得了空前的好评,在最具权威的2002年度电影旬报十佳影片中独占鳌头,并且拿下了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新人男演员等五个大奖,几乎形成了席卷之势。
在票房方面,该片的成绩也相当不错,在《哈利波特Ⅱ》、《少数派报告》等大片的夹击下,仅到12月就创下8亿多日元的票房。
几个月后,该片仍然在日本国内的部分影院放映。
笔者来到东京上野的一家上映此片的影院,惊奇地发现可容纳一百多人的小放映厅竟然满员,甚至还有人站着观看。
当然,观众以老年人占绝大多数,他们对于时代剧永远情有独钟。
所谓时代剧,其实应该称之为古装片,是日本电影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类型,内容以封建时代武士阶层的故事为主。
已故大导演黑泽明是时代剧的大师,也为时代剧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
但是,山田洋次自处女作以来,一直执着于日本现代社会生活的题材,《寅次郎的故事》系列、《学校》系列等都是以当下为背景,所以“山田洋次的时代剧”本身就成为了话题的焦点。
山田洋次选择了专门写武士故事的作家藤泽周平的三部短篇小说,构思成《黄昏的清兵卫》剧本,他自己称头脑中的酝酿已有十年之久。
至于为什么改拍时代剧?
山田洋次的理由很有趣:就是因为时代剧的束缚。
他指出如果是现代题材,那么演员可以通过着装打扮等多种方式表现个性,但时代剧的人物都是高度模式化的,在创作上也存在着很多制约,然而在这种被束缚的局面里来挖掘并展示人性,才是山田洋次的追求。
或许可以这样形容,山田洋次习惯了写作体裁自由的散文诗,此次却决定按照平仄韵脚填一首律诗。
不论采用何种形式,山田洋次式的温情关怀,这个他一以贯之的核心思想并没有改变。
和日本导演中另一派如大岛渚、深作欣二等人那种极端的尖锐狂暴截然相反,山田洋次作品给观众的印象总是温情脉脉,就象中国观众熟悉的经典《幸福的黄手帕》。
在《黄昏的清兵卫》里,武士清兵卫几乎具有“温良恭俭让”的全部美德。
在和甲田的决斗中,对手持钢刀,清兵卫则以木剑迎敌,在可以下杀手的时候却选择宽恕。
山田洋次在接受采访中也提到了这个“强者对弱者的仁厚”,这和日本武士胜负立决生死的传统无疑有很大不同。
中国人看到这个段落时,自然容易联想到武侠小说中“仁者无敌”的说法,山田洋次的理念庶几近之。
此外,山田洋次表示,他最想传达给观众的是由片中生活环境的艰苦,提醒当今人们更珍惜眼前的一切来之不易;面对象清兵卫那样不能回避厮杀命运的古人,现代人又该怎样理解幸福的意义?
影片中的武士们还要下河钓鱼为食,即使是贵为藩主,府第陈设也颇为简陋,这些都和一些时代剧中刻意营造的富丽堂皇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了彻底完成时代剧这个晚年的重大挑战,山田洋次作了充分的准备,在影片的道具、对白、美工等方面,山田洋次充分展现了对日本式精确的执着。
仅对年代的历史考证,他就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本片负责服装的是黑泽明的女儿黑泽和子,她是黑泽明自《梦》以后的服装师。
对桌椅、饰物等细节,山田导演都要求一丝不苟的重现历史,不过因为日本历来注重传统文化的保持,因此这些要求的难度并不是很大,至少不会像中国的影视城那样充满新鲜味道。
值得重点提及的是片中的武打戏,也是拍惯了文戏的山田洋次首次执导古装打斗。
时代剧以武士为主人公,武打戏并不少见,但绝大多数是刀剑互搏,远没有华语电影中武打的激烈奇幻,习惯了后者的人可能会感到有些单调乏味,但《黄昏的清兵卫》中最后的一段对决倒是颇有可观之处。
清兵卫和余吾善右卫门在一座破蔽而狭促的木屋里厮杀,他的长剑被对手击落,只能以短刀还击,场景逼真而有迫力。
时值黄昏,夕阳光线透过窗纸,树影婆娑,屋内晦暗,俩人的刀剑在彼此身上划出淋漓鲜血,堪称本片的高潮。
山田洋次为拍好这段戏,让演员们刻苦训练,还专门请来剑道和小短刀的高手设计动作并传授刀法。
演员的表现出色也是《黄昏的清兵卫》得以闻名的主要原因。
演技派男星真田广之的发挥中规中距,武士和富有内在魅力的中年男人,这本来就是他的强项。
在汤姆-克鲁斯领衔的新片《最后的武士》里,真田广之也将再度扮演一名武士。
不过,女主角宫泽理惠的表现要更胜一筹。
她很精准地演绎了那个男权统治社会里一位坚强善良的女性,特别是古代女子“1%外露,99%深藏”的保守言行准则。
在影片中,有些缝纫、做棉被的镜头,虽然时间很短,但宫泽理惠都花了不少时间练习,以求达到熟练自然的效果。
宫泽理惠曾和相扑力士闹出毁婚绯闻,在1991年拍摄全裸写真集震动全日本,以后又爆出从厌食到厌世的传闻,给人的感觉是艳星而且星运难以长久,没想到近年来,她以表演实力证明了自己仍然是日本最优秀的女演员之一。
与当代走红的日本影视美女们不同的是,宫泽理惠的美更符合日本的古典传统,那是藤原纪香或松岛菜菜子等人穿上和服都不能比拟的。
在杨凡的《游园惊梦》中,宫泽理惠的东方气质更是教人惊艳。
山田洋次在影片里利用光影的调度,也充分烘托出了宫泽理惠的古典美特点。
在观看宫泽理惠的表演时,笔者想到的是香港女星叶玉卿。
同样是以大胆裸露轰动一时,但她们在表现压抑内敛的形象时却往往很到位,比如《黄昏的清兵卫》和《红玫瑰和白玫瑰》。
影片的另一大亮点是出场仅有15分钟左右的余吾善右卫门的扮演者田中泯,他是世界知名的前卫舞蹈艺术家,首次“触电”就得到了好评和奖项。
山田洋次选中他可谓慧眼,因为他以丰富的肢体语言,塑造了一个凶狠、绝望、几近癫狂的武士形象。
山田洋次的拍片速度向来很快,几乎每年两部,《黄昏的清兵卫》虽然要求严格事务繁琐,从开机到关机也不过是三个多月,这主要是山田洋次身边多年来有一批熟练的工作人员,他们被称之为“山田组”(和山口组很像)。
另外,已故的黑泽明手下的部分干将,也给与山田洋次不少帮助。
《黄昏的清兵卫》取得成功,山田洋次或许也要感谢黑泽明。
当他表示要开拍时代剧时,日本文化界都称之为“大冒险”,但黑泽明早在1991年就谈起过山田洋次,称他需要在寅次郎等题材之外寻求一种“冒险”。
《黄昏的清兵卫》中描写的海阪藩位于今天的山形县。
在吴子牛的失败之作《南京1937》里,扮演中国医生的秦汉在日军面前不吭声,日本妻子就说他是山形县的乡下人,日军对山形男子能讨到东京老婆大为吃惊,由此可见清兵卫的故事发生在怎样的地方。
影片的对白也在专家指导下采用当地方言加上古代日语,很有听力测试的架势。
我照例在下午五点坐上班车,习惯的塞上耳机,隔绝于车上大叔大婶的嬉闹,木然僵硬地看着窗外,在宗次郎悲凉地笛声中穿梭于城市的森林。
车子开始向南,拐弯后迎着大概的西边去了,于是看到垂于天际的明亮橙色的夕阳,隔着贴了膜的暗色玻璃,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温暖。
倏然觉得这大概就是黄昏先生急急赶回家的时间了吧。
那个一直喜欢朋江小姐的中年下级武士在朋江小姐的突然到访里竟显得像个初经人事的少年般手足无措。
老实的坐在旁边,但又时刻注意着替朋江小姐添加茶水,为提及的幼年旧事,紧张的竟然将偷藏在袖里的脏破袜子当作手绢擦拭面颊,然后又羞赧的满面通红。
但在朋江小姐蛮横的前夫甲田醉酒后又来无理取闹的时候,送朋江小姐返家的井口毅然的出面制止,而在之后与甲田的决斗里,井口只用木棒便敲昏挥舞真剑的甲田。
然后我们惊愕的发现原来这个羞怯的男人竟还是个如此这般的武林高手。
山田先生总有着很好的镜头感,大部分使用中近镜头,偶尔插入的特写镜头每每都恰到好处。
当朋江的哥哥饭沼在钓鱼时提及有人向朋江提亲时,井口用无动于衷掩饰自己的失落,但当饭沼说到干脆要朋江嫁给已丧偶的他时,一个特写镜头,井口立时的慌张无措,“即使是好朋友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啊。
”即使终于知道这是真的,井口还是拒绝了,历经世事的井口早已不是茫然懵懂的少年,诚然他知道自己一直喜欢着朋江小姐,但这永远都不是有情饮水饱的世界,多少山盟海誓都为柴米油盐所伤,出身四百石的朋江小姐又怎么会一直委屈在他这个五十石的下级武士家里呢,即使会,他大概也不忍吧。
只是一向行事低调的井口在幕府末期的乱世里终还是躲不开世事的纷争,在那些上层人物的游戏里,井口因着上次决斗的英伟被派去处决反对派里不肯切腹的藩内第一高手余吾善右卫门。
拒绝不过的井口在临行前叫来朋江为其梳理。
昏黄的镜头里只是静默,背着身,她有序的为他梳理,离别的伤感在空间里蔓延。
镜头切到正面,他欲言又止,她亦有所期待,很快再是背面,他缓缓说道幼时送她的玩偶;说道他一直喜欢着她,即使在她嫁做人妇,他亦成了家室后,也都从未褪色;说道前些日子的提亲,突然目光灼热,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她,鼓足了勇气说,“我必然会凯旋归来,到那时我若向你提亲,你会应承吗?
”她黯然,表情辗转,告诉他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亲事。
他颓然坐下,终于掩饰不了的失落,无措的说些失礼之类的话语,多少情意硬生生的克制下来,木然的走向那未知结果的殊死决斗。
镜头切过,她还坐在那里,亦有些失落,井口有些痴呆的母亲问道:“你是那家的小姐啊?
”,她惘然答道:“我是清兵卫大人从小青梅竹马的朋江啊。
”眼睛已噙了泪水。
当决斗终于结束,血迹斑斑的井口拖着步子走回家里,抱起门口的女儿,打算在历经生死后继续以往的生活。
但当朋江又出现在他面前,他慢慢的放下女儿,试探的触摸朋江的手背,以为失去的幸福突然降临,似让他觉得有些许的不真实。
而当朋江痛哭着拥入他怀里时,所有幸福真实的涌入心里,温情溢出画面,历经沧桑的爱情让我们合什祝福。
影片的最后,已是老妪的井口的女儿在父母的墓前淡淡的诉说,“朋江小姐终于成为了我们的母亲。
但我们家的和平生活只维持了三年……父亲最终死在天皇军的炮火下。
明治时代,父亲的旧同僚们大都平步青云,我常听见他们说,黄昏清兵卫真是个不幸的男人。
但我不这么想,父亲深爱着我们,又得到美丽的朋江小姐的爱,短暂的人生充满美好的回忆。
而我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我在井上阳水温暖动人的歌声里,默念着最后的旁白,原来幸福是很简单的,只是我们都太在意的去追逐大众认可的标准了。
2006年11月7日星期二 武汉 晴 丙戌年九月十七影片资料:片名:黄昏的清兵卫 原作:藤沢周平导演:山田洋次 主演:真田广之 宫泽理惠 小林稔侍 音乐:冨田勋 服装:黑泽和子 撮影:長沼六男 美术:出川三男 片长:129分钟 出品:日本松竹大船电影公司年代:2002年
夜深,躺在床上,睡不着,随手翻出一部片子,买来一直没看的,《黄昏清兵卫》,日本电影,山田洋次导演,我喜欢的风格,平民、平淡、平和,想起了内敛的高仓健,还有苦命乐呵的寅次郎。
多少年没看山田导演的作品了?
拿这部片子来催眠是不是有点不敬?
结果,看完我失眠了。
山田大导演还是他一贯平平淡淡的调子,虽然是古装片,据说还是他拍的第一部古装片呢,虽然主角是武士,可一点不似日本其他的武士电影般刀光血影狠呆呆的,反倒有一股暗流,跟着影片缓缓把故事诉说完后,以无形之力击出,让我呆呆坐于床上,回味良久。
我自问,这样的电影在当下的中国能拍得出来吗?
拍出来又能得到认可吗?
《黄昏清兵卫》可是拿下了当年日本几乎所有的电影奖项,就连主演真田广之和宫泽理惠都把表演奖拿到手软,只是希望日本电影界不是看在名导“十年磨一剑”的面子上,而是真正看懂了老导演的良苦用心和高深功力,真心的赞赏。
特别是在一个浮躁的乱战年代,成功是惟一的价值体现,金钱是衡量成功的惟一标准,人是否可以有不同的选择,社会是否容忍不合潮流的人?
无欲无求无为是否就应该被唾弃,追逐名利是否是获得幸福和力量的惟一途径?
拍《黄昏清兵卫》时,山田洋次71岁,一个不再焦虑也不再功利的垂垂老者,坐在镜头后面的沙发上,不疾不徐,甚至絮叨地告诉你另一种选择,另一个答案,一个他用一辈子参悟出的一点点活着的道理,懂了,你很感动,不懂,洗洗去睡。
井口清兵卫是生活在日本幕府末期的一个下等武士,俸禄50石米(他的好友俸禄400石,生活小康,可与之对比),妻子因无法忍受清贫积劳而疾,不久死去,留下两个年幼的女儿和痴呆的老母要清兵卫照料。
沉重的生活负担和乱世的人心浮动都没有改变清兵卫安贫乐道的志向,他既不去考取功名,也不去寻找机会,反而安于看管粮仓的小职员的工作,享受陪伴女儿成长的快乐,每到黄昏就下班回家,连同僚去酒馆寻欢都不参与,如此被取了个“黄昏先生”的外号,讥讽他的无趣。
这样的人实在不该是一名武士,没有杀气、锐气,处处低调、隐忍。
然而,清兵卫又是个真正的世外高人,师承名家,当过教头,若不是为了青梅竹马的朋江,与其酗酒打人的前夫决斗,以一柄木剑致胜,清兵卫的高强武功仍不被外人知道。
但是,既是武士又身怀绝技,一旦公开,就由不得自己了。
清兵卫被主子派去诛杀叛乱一方的武士余吾善右卫门,这是全片的高潮。
两大高手凄凉的对话,道破了乱世江湖的无奈。
表面上功成名就的余吾善右卫门一次一次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家破人亡,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诛杀的命运。
他请求清兵卫放他一条生路,最后又主动放弃,不仅为了武士的荣誉,或许更想到逃走又有何意义?
在这样的世道,他能像清兵卫这样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平庸之辈吗?
完成了任务的清兵卫重新回到家庭,与朋江和女儿度过了短暂而幸福的三年,最终死于战争,死后仍然没有功名。
影片结语是,清兵卫的同事在明治维新后大多飞黄腾达,他们说清兵卫是个苦命男人,但是他的女儿知道父亲是个幸福的男人,只不过清兵卫的幸福与金钱和名声无关。
在今天,这样的人,无论男女,恐怕比在街上遇到原子弹爆炸的几率还要少见吧。
所以,才更加佩服山田洋次,酝酿十年,呕心沥血,却不是为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也没有拉开架势吓人一跳,反而用岁月历炼的淡泊,如止水的境界,告诉后辈,无为也是一种力量,一种“有为”,而名利终是一场虚无。
这些天来,总是会想起《黄昏清兵卫》,山田洋次在随心所欲不逾矩的七十多拍的一部片子。
我是排斥各种各样的心理暗示的,但实在无法抵御有些影视或文学形象对我的诱惑,他们以某种片段式的强有力的攻击在特别的时刻突破了我的防线。
于是,就在这些特别的时刻里,我放下自己坚定的立场,掀开门帘进入他们的世界,像是去密会一位老友,聊聊人生,谈谈天地。
如果说人在困境之中容易被《肖申克的救赎》打动,那么人在闲适之中就会容易被《黄昏清兵卫》打动,至少我属于此类人,尤其在我被抛弃,也准备放弃的时刻,这部突上心头的影片就如同一条坚韧的绳索把我牢牢地绑缚住,每一次想起,每一次品味,便益发觉察到它的约束力,或者说是拯救力。
依靠外物以寻得拯救可耻么?
不可耻,因为同样的外物在不同的人面前具有不同的意义。
我一直对这个世界无法给我惊艳之感而有颇多失落,但现在发现,惊艳之物固然可能让我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但还有另外一种东西也能够以其他方式让我有所希翼,那就是安宁质朴的迟钝,或者说是“拙”而不群的孤独。
井口清兵卫,一个最低级的武士,在妻子离世后依靠微薄的薪俸,勉强养活两个幼女和老年痴呆的母亲。
每天黄昏时分,同僚们都去喝酒聊天,惟独他立刻赶回家中照料孩子和老人,因此被同僚们称为“黄昏清兵卫”。
如果没有巨大的人生事件和历史事件在他的生活中出现,或许一辈子他就如此隐忍地活着,老老实实地工作,为老母送终,为女儿筹备嫁妆,然后自己老去,最后他的坟茔淹没在田间地头。
我宁愿当他的生活是纯粹的真实,去努力感受他的爱恨,因为我到此依然体会到了他之于我的相似性和提点性。
故事出现了新内容,他的一位好友的妹妹,也是他青梅竹马的伙伴朋江小姐离婚了,不堪丈夫的虐待逃到了哥哥家。
朋江时常去井口家串门,很得孩子们的喜爱,甚至连井口那无法认得自己儿子的老母也能立刻叫出朋江的名字——跳出一下电影,穿着和服的宫泽理惠,谁不喜欢呢?
在朋江前夫寻衅时,井口代替了朋江的哥哥与之决斗,但他使用的是一柄木刀。
他的理由是藩主不准武士私斗,而且他也不想伤及生命。
之前一直埋头于抄写工作和农活的井口居然赢了,原来他还是某个流派的剑道大师的关门弟子,甚至之前做过教头。
他使用木刀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一把真正的刀,他的武士刀已经当掉用于为妻子办个体面的葬礼。
朋江无疑是爱着井口的,但在心底同样也爱着朋江的井口却拒绝了这门亲事,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薪俸微弱,无法令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朋江过上好日子。
纵然现在的朋江愿意,但时间长久後便会无法忍受了。
门当户对对他而言是切肤之痛,因为亡妻便是来自俸禄更高的人家,不仅时常埋怨井口不会争名夺利,而且最后劳碌而死。
这便是井口的痛苦,他要守住自己的生活理想和性情原则,就要付出如此代价。
或许有人会说,如果井口真的是一个体谅他人,愿意为爱情和家庭牺牲的人,他就应该泯灭掉自己的温吞退让,去博取名利。
对此我无法反驳,因为我和井口会选择一样的道路,泯灭掉那些,就是泯灭掉自己,这是一种有责任的生活中唯一必须自私的东西,否则他便反而可以放弃所有的责任。
很矛盾么?
也许不吧,没有深刻体会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井口精于武艺的传闻终于为其带来了灾祸,在上层内斗中,他不得不受藩命去与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士作生死之战。
他请朋江来为其梳理,然后交代了去处,提出若能活着回来,便娶朋江。
但朋江告诉他,已经许了一家的提亲。
我不知道井口是带着何等心情去决斗的,但我知道他几近崩溃,但不放弃,对孩子和母亲的责任依然是支撑他的重要信念。
一番决斗,他伤了,也赢了。
后来,朋江还是做了孩子们的后妈,但三年后井口死于内战的火炮之下。
武士的刀已经无法抵挡职业军队的热兵器,时代都变了,黄昏清兵卫成了永恒的夜晚清兵卫,他再也无法看到晴明的凌晨。
我并不是在怀旧,而是在怀真,或说是在敬畏一种真,一种能够打动我的极其有力的真。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鄙夷他人对自己向往之物的追求,人各有志,大多时刻没有高下之分。
如此显得我在很多世俗的时刻丧失了立场和判断,丧失了贵贱对错之分,但我依然迂腐地认为,那些东西无论具有多么崇高伟大的存在理由,无论具有多么不可辩驳的至高价值,对我而言,都是身外之物。
我以我自己的方式爱孩子,爱父母,爱他人和爱国家,就像黄昏清兵卫一样,收起争强好胜之心,哪怕被欺压,被不公对待,只要能够让我守住自己的生活底限,那么都可以接受。
而我也明白,为了这些底限,如果有所需要,我一样会在艰难地抉择之后去毅然决然地面对,哪怕舍弃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如此,我只希望将来如果我有儿女的话,会如井口的女儿一般,理解并爱着他们迂腐的父亲,不会埋怨我没有开着奔驰宝马送他们上学,不会埋怨我在他们找工作的时候袖手旁观;如果我有妻子的话,也希望她能够像朋江一样,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无论在一起只能生活一年、三年还是更多,都会觉得自己是做了正确的并且是幸福的选择。
我想,我的要求可能太高太高了,人生有时候像一场电影,有时候距离电影又是何其的遥远,如果没有距离,那么这部电影或许也不会那么能够打动人心吧。
让自己的生活成为一道木刀锋,它不会咄咄逼人地割伤任何人,它只是一个呈现出分割的象征,告诉所有人,在它的两侧有着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世界。
你跨过去很容易,你退出来也很容易,但你不经意地跨越或许会碰到它,而它并不坚硬,它不但伤害不了你,反而会为你所伤。
其实,我还是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有一些黄昏清兵卫生活着,他们兢兢业业地工作,热爱并保护着自己的家庭,知足常乐,坚守底限。
无论我是一个人,还是有一个家庭,我希望能够与他们,殊途同归。
《黄昏的清兵卫》、《隐剑鬼爪》和《武士的一分》组成了日本导演山田洋次的“武士三部曲”,三部影片均改编自藤泽周平的短篇小说。
藤泽周平(1927-1997)是与司马辽太郎、池波正太郎齐名的日本武侠小说家,他“写景清丽、写情委婉、写人剔透”,文笔“如美玉无瑕,未有出其右者”。
他的作品中,没有荡气回肠的历史史诗,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天外飞仙的武侠绝技,有的只是内敛、拘谨、保守、隐忍的秉承武士道真谛的底层武士。
享有“庶民导演”美誉的山田洋次正是看中了藤泽周平笔下的这类武士形象,通过电影,细腻而饱含温情地描绘出这些普通小人物的平实生活和内心世界,以及他们于平凡中绽放的人生价值。
《黄昏的清兵卫》中的井口清兵卫、《隐剑鬼爪》中的片桐宗藏、《武士的一分》中的三村新之丞,这三人都是日本幕府时代偏远小藩的底层武士。
他们算不上贵族,仅是割据一方的藩主的低级雇员,居于贵族金字塔的最底层,在权力体系中并无什么特权。
他们没有头衔和封地,有的只是一个代表武士身份的姓氏以及藩主恩赐的住处,如果一不小心触怒藩主或者行差踏错,就会连这点都失去,被驱逐出藩,沦为流民。
他们从藩主那里得到区区三、五十石的年俸,仅能维持生计,根本无法与那些年俸动辄就二百石、终日骄奢淫逸的中高级武士相比。
但是,就是这样的卑位薄禄,他们却要用身家性命去作抵押。
他们生活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十九世纪中叶、明治维新的前夕。
当时,日本幕府政体、藩割据的统治架构摇摇欲坠,社会大变革已是箭在弦上。
武士阶层开始分化,中高级武士日趋腐朽,为了维护既得利益而竭力遏制变革,他们早已放弃了武士道精神的要义,取而代之的是权与利;低级武士没有显赫的政治地位、丰厚的家产以自保,或孤注一掷加入维新阵营对抗旧势力,或在时代无情的变迁中静静地等待、默默地承受。
井口清兵卫、片桐宗藏和三村新之丞,他们属于后者中的后者。
他们清贫乐道。
虽然井口清兵卫因妻子治病、安葬而欠下债务,不仅在庭院里耕种、给商人打零工,甚至还变卖了象征武士灵魂的武士刀,自己也搞得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但他视照顾家人为一种责任、一种乐趣,艰辛中仍旧可以与母亲和女儿分享欢笑。
片桐宗藏孑然一身,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
三村新之丞有位贤惠的妻子,持家有道,粗茶淡饭中不失生活的温馨。
他们仕途无望。
井口清兵卫终日除了做好“御藏役”(仓库管理员)的工作外,就是回家照顾母亲和两个女儿,没时间与同僚喝酒欢娱,逐渐成了一个边缘人。
片桐宗藏虽身怀绝技,但受其父亲涉嫌贪污剖腹自杀的牵连而没有发达的可能。
三村新之丞的职责是“毒见役”,每天都必须在藩主用膳前试吃,以检验饭菜是否有毒,干这工作能保住命就算好运了,还想什么升迁啊!
他们都经历了一次生死抉择,结局各有不同。
井口清兵卫在藩内家老的强令之下,冒死与藩内第一剑客决斗,侥幸获胜。
但最终,他还是作为一名藩主的武士,战死于幕府反对明治天皇的戊辰战争中。
片桐宗藏因好友参与谋反而被迫领命追杀好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好友被他刺伤后却死于西洋火枪之下。
为了替好友及其妻子报仇,他刺杀了藩内家老,然后放弃了武士身份,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隐居海岛。
三村新之丞因试毒而双目失明,险些失去武士的名分和俸禄。
为了替遭人欺辱的妻子雪耻,他向藩内的一名高级武士挑战,置生死于度外的他终于手刃对方,和妻子重新开始生活。
他们的故事充斥着日常生活的琐事,手法写实,平淡如水,就连三场决斗也是朴实无华的近乎平庸。
然而,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内涵隐隐贯穿于其中,仿佛黎明前的黑暗中,曙光先是远处地平线的那一点,然后渐渐蔓延、渲染开来,不知不觉间照亮这个世界,潜移默化地让你体会到其间的震撼与美,令人回味无穷。
《黄昏的清兵卫》的最后,已是老妇人的井口清兵卫的女儿站在父亲的墓前,淡淡诉说:“……明治时代,父亲的旧同僚们大都平步青云,我常听见他们说,黄昏清兵卫真是个不幸的男人。
但我不这么想,父亲深爱着我们,又得到美丽的朋江小姐的爱,短暂的人生充满美好的回忆。
而我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井口清兵卫如此,片桐宗藏和三村新之丞亦然。
这三名武士,之前平庸无闻,如沧海一粟、天涯一沙,之后或消逝于战火硝烟,或隐匿于偏远海岛,或静默于自家小屋。
在历史滚滚洪流之中,他们随着武士时代的黄昏而悄无声息地隐褪,但是,逝去的只是那些外在,真正的武士精神是不灭的,它时而会在沉沉暮霭中惊鸿一现,犹如武士刀划过的光亮剑影,瞬间亦永恒……(2010年2月4日·深圳)
题记:“武士道者,死之谓也。
”——《叶隐闻书》 2003年,第二十六届日本电影学院奖评委会,以压倒性的投票,授予影片《黄昏清兵卫》十三个奖项,被媒体称为 “武士片复兴”。
时间回溯…… 1997年,日本小说大师藤泽周平去世。
此后辗转经年,以其短篇集《黄昏清兵卫》、《竹光始末》中的三个故事为原型,山田洋次和朝间义隆几易其稿,终于写就电影《黄昏清兵卫》的剧本。
此后再经一年时间的考据和筹备,才正式开机。
时间再次回溯…… 1990年代初,黑泽明导演曾以电视采访的形式,寄语后辈山田洋次导演,希望他能够把眼光转向“家庭”以外的题材进行创作,彼时山田导演正因《男人之苦》(中译名《寅次郎的故事》)系列而享誉全国。
原著小说作者藤泽周平被媒体誉为“武士小说大师”,而他坚称自己写的是“历史小说”,他笔下的底层武士,影响了日本数千万的上班族读者。
《黄昏清兵卫》、《隐剑鬼爪》、《武士的一分》被媒体称作“山田洋次武士三部曲”,而他则始终称之为“时代剧”。
因为“武士片”,是被西方视角物化的粗暴分类,日本的电影体系只承认“剑戟片”或“时代剧”。
山田导演之强调的“时代”,正与藤泽先生强调的“历史”同理,一脉相承。
山田洋次在导演阐述中提出,“迄今为止的时代剧都忽略的一个盲点,《黄昏清兵卫》正是站在了这样一个角度上……” 盲点,要从视角讲起……新女性的黎明 《黄昏清兵卫》,讲的是一个底层武士挣扎在家庭责任与社会责任之间,最终重获天伦之乐的故事。
既然片名叫做《黄昏清兵卫》,顾名思义是一个幕末武士的悲剧,那为何要一反常态以一个女人的角度讲述这个故事?
很多影迷甚至从业者,都质疑影片的旁白,认为没有必要存在。
有人甚至质问导演为何在影片结尾段落一定要让旁白的主人——年老的以登亲自现身拜祭父亲?
这正是时代剧的盲点之一,以女性立场讲述武士的终结与退场。
同时,这也是山田洋次与朝间义隆对原著进行的突进意义的改编。
日光清冷,照在屋内众人苍白削瘦的脸上,女人悲鸣不止,男人麻木而阴沉。
影片的开场,是一位武士之妻的葬礼,全片第一个动作是遗体的脸被亲戚盖上纯白色的棉布,一个人物的亮相方式决定了创作者对她的态度,这是一位被历史遗忘的女人。
影片的讲述者,是死者的女儿——以登,她的旁白贯穿整个故事,嗓音饱经沧桑却达观幽默,有着日本新女性独立坚韧的气质。
她首先告诉大家的是,她几乎对母亲“没”“有”“印”“象”——这本身已经是一种遗忘,在故事中,她母亲的形象只是某个武士之妻,或可抽象成为千千万万个为武士制度牺牲年华死后被遗忘干净的女人。
这个武士家庭里的女人,除了以登,还有年长几岁的姐姐、已经老年痴呆的奶奶。
奶奶作为更老一代的武家女人,不仅在故事中连名字都没有,甚至时常与亲生儿子对面而坐却想不起他到底是谁,这个女人遗忘了一切,也被一切所遗忘。
正片开始的第一场戏,主人公井口清兵卫下班回家,晚饭后带着大女儿一起做副业糊口,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娴熟地编织着虫笼,长女信口背诵出《论语》,是白天在私塾所学,然后她问父亲“读书到底有什么用?
”。
这是全片第一个重场戏,父女间关于“读书”的对话,山田洋次在片场亲自给真田广之说戏,要求他必须演出“自说自话”的感觉,因为他这一段台词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根本不可能理解——这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一个顾家的底层武士告诉女儿,“读书使你有思考的能力,只要能思考,无论身处什么样的世道,都能生存下去”,而后,清兵卫补了一句“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彼时在后景的里间,故事旁白讲述者以登躺在草席上,半睁着眼看着父亲与姐姐的这段对话。
后来,无论是清兵卫与舅舅的争论,还是女儿们在女子私塾的学习场景,看似闲笔,实则呼应着女性讲述者的立场,都是导演用意。
高潮段落清兵卫与藩内第一高手的死斗,反叛武士临终前有如控诉的独白,再次嗟叹在武士时代生为女人的不易与不公。
宫泽理惠饰演的朋江,作为全片中最富魅力的女性角色,其行为举止甚至行事的思维都与当代武士家的女人格格不入,导演赋予她以新女性的姿态,她出场段落有句台词是对着清兵卫女儿说的——“当女孩子可真没劲啊!
”,正是幕末时代罕见的女性平权意识。
无论是离婚、还是私自参加农事祭典、再或是主动下嫁她所爱的男人,一切都违反了武士阶级的礼法禁令,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可能足够坚强,以至于在清兵卫死后独立抚养两个女孩完成学业长大成人…… 说到饱受争议的结尾段落,以登回到故乡,向父亲寒酸的坟墓祭拜,给她的回忆旁白划上休止符。
在整个故事里,她没有任何主动的行为,只作为一个旁观者存在,这究竟是不是导演的蛇足之笔?
山田洋次曾回应:结尾最后的旁白,以登在墓前给清兵卫的一生盖棺定论——虽贫穷却无比快乐,虽在乡间寒酸的坟墓凄凉孤独,却好过那些站对阵营的保皇党最终供在神社里风风光光。
山田洋次喜欢在电影中给人以希望,无论是早期的《远山的呼唤》、《幸福的黄手帕》,还是后期的《母亲》、《家族之苦》,守望并且承载希望的,始终是女人。
《黄昏清兵卫》里的女人,受限于时代,永远不可能成为受瞩目的群体,然而她们却能亲眼见证最受瞩目的武士阶级的终结,在这个意义上,黄昏是武士们的挽歌。
而无论是处变革之交的朋江,还是已经进入新时代的以登,对于她们而言,属于女性的黎明才真正到来。
旧武士的黄昏 《黄昏清兵卫》,发生在江户时代幕府统治末期,明治维新的潮头已经涌动,全日本的浪人好像都聚集在京都急躁等待着大时代的怒涛。
然而,在乱世的一隅,有个名叫海坂藩的小镇,这是作者藤泽周平因乡愁而虚构的地名,导演遵循了这一设计,甚至专程去作者故乡山形县鹤冈实地取景,在当地招募群众演员,并多次嘱咐表演过程中一定要用当地口音交流,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时代剧”的历史味道。
太鼓的节奏,特制竹笛与二胡声相和,踏着富田勋创作的主旋律,主人公井口清兵卫登场。
“黄昏”,是同僚们给他起的绰号,因为每天下班后,他从不参与同僚间的社交活动,一定要在黄昏时刻赶回家,做家务搞副业,以养活痴呆的老母和两个小女儿。
清兵卫年俸五十石,征借二十石,实际收入每年只有三十石,是底层武士中的贫困户。
正因为是发生在幕末的“时代剧”,山田洋次特别聚焦于“阶级”,以细节折射彼时武士阶级的差异,进而表达阶级差异下底层武士的无奈,这也正是创作中最容易被忽视的盲点。
阶级差异通过井口陷入的情感纠葛折射出来,这里以三位武士的差别作为比较标准:井口、饭沼、甲田。
饭沼,是井口的好友,他的妹妹朋江正是井口的青梅竹马,饭沼府的木屋顶与井口家的草屋顶对比明显,而且饭沼因公常要出差往返京都和江户,必然是要职,由此判断,他的年俸不会低于300石,属于中上阶层的武士。
甲田,是朋江的前夫,因为酗酒家暴被朋江提出离婚,常来饭沼府上闹事,他的年俸是1200石。
这是个可怕的数字,导演高超之处在于并未直露展现甲田的富庶,而是设计了武士心态上的微妙反应:首先是甲田来府上闹事时,饭沼笑脸相陪;继而在冲突发生后,井口提出代替饭沼与甲田决斗,之后饭沼的反应是忧心忡忡地问井口“万一你把他杀了可怎么办?
”;最后则是井口完胜之后,对这场私斗的结果讳莫如深。
这一切都是因为井口与甲田的阶级差距实在太大,角色在故事中的顾虑才是他作为角色的真正质感。
除了“阶级”,若要真正反思武士制度,必然要触及到最本质的“生死”。
正如《叶隐闻书》开宗明义所言:“武士道者,死之谓也。
”在《黄昏清兵卫》中,勘破生死的戏是最重要的段落,由两位底层武士以性命诠释。
余吾善右卫门,在故事中是藩内驰名的一刀流高手,因为藩内政变,他支持的政客事败,他秉承忠义拒绝向赢家低头,而被下令诛杀,被迫执行诛杀任务的人,正是井口清兵卫。
饰演余吾的田中泯先生,是享誉国际的舞蹈家,这是他第一次银幕作品,就斩获了当届的最佳新人奖以及最佳男配角奖。
严格意义上,田中泯饰演的余吾,在全片中其实只有一场戏的戏份,却是全片最为重要的一场死斗,也是耗时最长的一场动作戏。
拔刀前,余吾手捧女儿的骨灰,以极低沉冰冷的语调讲述了他曾经的浪人生涯:由于他所效命的前任家主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余吾也失去了武士身份,成了给农家打工、到庙里乞食的浪人,一贫如洗,七年炼狱。
做浪人时因为没有生计,致使妻子痨病而死,女儿也被传染,死在最好的年华。
余吾对清兵卫痛陈身位武士的无奈宿命,同时竟然把女儿的遗骨放进嘴里咀嚼!
这正是他对妻女宁死不相遗忘的决绝姿态。
作为高潮段落的死斗,两位身怀绝艺的武士之间的对峙,在封闭空间内经历了三种情绪变化:执行诛杀令的井口进入余吾家的时刻,满怀死志,符合武士道“向死而生”的内心境界。
然而,余吾则满心要逃离,他畏惧死亡,背叛了武士道,甚至抛弃武士尊严向井口求情。
井口听了余吾的故事产生同情心,杀意消弭,开始诉说自己作为底层武士的贫寒与狼狈,此刻井口的心态变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没想到“竹刀”刺激了对方,唤起了余吾身为武士的尊严,此刻他呈现出魔化的状态,双目含血,阿修罗般挥舞着太刀不断斩击井口。
此刻井口已经丧失斗志,疲于应对,被砍成重伤,但是他的武道绝艺早已成为本能,依然凭借小太刀绝地反击,他的情绪已经超越杀或者不杀,而是希望止息干戈,放余吾逃生。
死斗场景里,三种情绪的变化,皆有光线和空间的表现。
井口甫一进入余吾家,满屋昏暗,死地一般。
随着余吾的诉说,井口从黑暗中走到了整座宅子中最亮的一角,他随即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空间与光线的变化,折射了人物内心的情绪变化,此刻处于亮处的井口,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给人以不设防的危机感。
果然,随后的状况急转直下,井口性命危急,直到他一掌把余吾推出屋外,场景的光线属性因之发生逆转变化,此后井口终于利用余吾的破绽将之斩杀。
三种情绪变化,每一种都严谨扣合了武士的身份立场,每一次转折都利用了武士最为落魄的处境,无论是余吾的痛失妻女,还是井口的卖刀葬妻,都揭示了武士阶层可悲的生存现状。
正如山田洋次的前辈——小林正树的作品一样,《切腹》和《夺命剑》分别抨击了武士制度的反人性一面。
《黄昏清兵卫》这一场戏,既可以说是致敬经典,也不妨说是继承了时代剧的批判精神。
井口惨胜而归,朋江守候在家,全片第一次,井口回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完满”的家。
然而,三年后,井口死在天皇军的铁炮下,成为有一个死在时代宿命下的武士。
无论是井口,还是余吾,甚至是最后及时投靠了保皇党的武士,在历史大潮面前,属于他们的只有黄昏。
大作家的余温 老导演的晚收 2002年,《黄昏清兵卫》在日本上映,是藤泽周平的小说首次电影化,影片上映后掀起重读藤泽周平的热潮。
新星出版社在2010年出版藤泽周平短篇小说集《黄昏清兵卫》,由李长声先生翻译,全书共收录8篇故事,讲述8位江户时代的底层武士在家庭责任与社会责任之间的挣扎。
八个人无一例外都是身怀绝技的剑道高手,却都低调过着“上班族”的生活,每天出入藩主的居城“上下班”,因为各不相同的低调处世态度而常被同僚奚落,唯有家里饱含暖意。
他们有的为了守护家庭尊严拔刀,有的则是为了家族存活而不得不屈从于上层命令成为刽子手,最终的战绩虽然大多完胜,却也不得不讳莫如深,重新复归贫寒的日常。
藤泽周平喜欢把故事发生的时代假定为江户,李长声先生曾在《蝉时雨》的序言中说“江户时代,处于偏执的中国化与浅薄的现代化之间,有真正的日本”。
和藤泽周平同理,山田洋次也有自己的创作重心,那就是——家族之苦。
《黄昏清兵卫》电影上映伊始,被很多媒体炒作为“山田洋次转型力作”、“挑战时代剧”。
其实,人到古稀之年,已经不可能真正改变创作重心,即便包裹了“时代剧”的外衣,其躯体依然是人伦,灵魂则还是家庭。
即便抛开系列电影《家族之苦》,山田洋次的电影作品序列中,探讨家庭内部的困惑,依然占据大部分比例。
男人,或者女人,在家庭中挣扎,在家庭中救赎,总有恬淡的哀婉,总有活下去的希望。
井口清兵卫夹在身为武士的社会责任与身为父亲的家庭责任之间挣扎,前者的贫苦压抑已经让他失去了一位妻子,甚至此后都不敢接受朋江的爱意;然而,后者却总能给井口以希望和慰藉,他为了家庭担下“黄昏的”绰号,为了家庭去编虫笼,为了家庭接受指令去做刽子手。
有人说,朋江的出现,让黄昏清兵卫这样一位有责任感的男人重新收获了爱情。
这是曲解作品的一厢情愿。
宫泽理惠饰演的朋江小姐,第一次出场正可谓“先入为主”,她处于家中女主人的位置说了一句本该是妻子说的“您回来了”。
此后的晚餐,歌声、热酒、暖黄灯光,构图呈现为“完满”的状态,影片第一次以“灯光”定义了武士家的温度。
此后类似于intermission功能的蒙太奇段落中,朋江依然是以女主人的各个姿态出场的,比如带领孩子们翻新棉被、教导孩子们学习书法、给孩子们做浴衣、在农事祭典上教导孩子们“武士的生活全拜农民所赐”……一连串都是“母亲”的符号。
对朋江而言,最重要的戏莫过于清兵卫出阵前的梳头段落,而这依然被导演呈现为“妻子”而非“恋人”的样态。
死斗当日,井口出阵前,在影片中第一次有了武士应有的仪态,他要按礼法梳头,特别差遣侍男跑去请朋江。
接下来就是全片最为煽情的段落…… 山田洋次善于营造两类场景,能令观众多年难忘:男女诀别和久别重逢,前有《远山的呼唤》,后有《幸福的黄手帕》。
这一次,他创造性地把两个场景安排在同一处空间完成。
朋江赶来之后,导演给宫泽理惠的调度依然是“占据主动权”:她获知事态后,首先发号施令要侍男烧水,在武士家中,发号施令的除了家主就只有女主人,宫泽理惠的演技炉火纯青,只随手一指,再把和服向上扎起,就已经在造型上掌控了全局。
而接下来的戏,才是山田导演的拿手好戏:首先以视觉确立强弱主次,拍摄井口的腰部,与之齐平的则是朋江的脸,这是典型的男性权威拍法。
而正在帮忙扎腰带的朋江,说出了本该是妻子才能问的话,她问井口为什么要接受命令。
有趣的是,这时的井口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全片第一遭义正词严说出“我毕竟还是个武士……”,以昭示自己的职责。
这个时刻,朋江说的是妻子的话,井口说的是武士的话。
而下一刻,切换了机位,导演巧妙利用了和式建筑门口的台阶,日语动词管“进门”不叫“进”,而是用“上”,因为日本建筑门口拖鞋处比地板矮。
彼时,朋江处于前景,而井口已经穿鞋正处在后景,他就比朋江矮了一头,形成视觉上高低里外的差距,朋江立刻变得强势,然后井口再也按捺不住,突然起身告白,却被坐在原处的朋江告知已经订婚的噩耗。
这时,井口说的是丈夫的语言,而朋江却说出了武家女儿的语言。
接下来,两人一里一外,无语地坐着,朝向一致、坐姿一致,心意相通,却无可奈何,只有两个孤寂的背影。
最后,井口出发,他的动势以及两名官差随从,让他在形象上第一次有了武士的威严,朋江以妻子的位置送别,井口走后,朋江一人孤坐,像每个武士妻子一样,有独守家宅的寂寞。
这一场情绪到此,已经崩到极致,如何才能出这一口气?
不然绝对剪不到下一场景。
山田洋次导演再次用到了家人。
井口那痴呆的老妈突然问起朋江,请问您是哪家的小姐呀?
朋江无奈,说出自己的身份,青梅竹马的朋友——而不是妻子,这一刻满是无奈的凄凉。
法国人喜欢说一句话:每个人都有最擅长的事和第二擅长的事,第二擅长的事将成为这人一生的事业。
对于山田洋次而言,当他让井口浑身是血地蹭回家的时候,朋江无语上前攥住了爱人的手,井口重新获得了家庭,这正是山田导演一生创作的准心。
海枯石烂的煽情,穷途末路的挣扎,撕心裂肺的痛苦,从来都是导演惯用的伎俩,看得多了,神经自然也会稍带变得迟钝。
如此以往,你便以为自已再也不会被轻易打动。
我常常自认情感不够丰富,心灵不够纯美,智商不够高尚。
所以,从心里抵制那些恶俗的情节,并对自已的心智暗暗保持不屑。
然而,我却没理由的衷情于山田洋次手下的黄昏清兵卫。
忍不住被乱世之中那内敛隐匿的感情,一击即中,缓缓触及心底。
日本的电影常常不是极度前卫便是极度平和,而黄昏清兵卫走的是日本电影常见的风格,平静内敛的情感,极度隐忍的爱,象是流淌在黑暗前最后一抹余温,不刺眼,不够轰轰烈烈,只在最后要消失的时候,平静的流淌,质朴细腻。
真田广之演技是真的的好,邋遢的衣着,却仍难掩饰灼灼坚定的眼神,一个下等侍卫对生活的态度跃入眼帘,下班匆匆回家,跟同事礼貌的道别,走在黄昏路上的步伐,面对子女的背影,却是无限的温情。
同僚们因此给他起了个绰号——“象黄昏般乏力的清兵卫”。
面对相爱多年的女人,却因为阶层级别,无奈面对事实,多年的隐忍,竟如此含蓄。
作为一个武士,已知被世俗磨耗了所谓剑气,却不得不也应承藩命,武士之道也好,帖补家用也罢,仍然需要面对。
乱世的诀别,也终于让他鼓起勇气跟朋江道别。
最后的结局,还算圆满,虽然幸福也只不过是三年。
而相对那些政治动荡的年月,相对于井口清兵卫的一生,这便也是完美。
很喜欢日本电影的细腻,像是用心得当的工笔画,干净的叙事手法,看不到刻意的情感堆彻,也没有过多晦涩的隐喻。
一切都是秩序井然的,所有的缘由都是简单的。
我们越来越相信悲观主义哲学,意志是世界的本质,其结果就是痛苦。
我们不断追逐,却没有旷日持久的幸福。
然而,这只是短暂三年,便是井口清兵卫最美好的时光,即便他已离开,余温仍然在子女回忆中娓娓道出。
一个人的黄昏,是最容易被无意遗忘的人生片段,夹杂在人来人往的下班路途,摇晃的打着朦胧瞌睡的拥挤车厢,有一些光影从削瘦的左脸匆忙移过,消散在一幢建筑物暗沉的背部。
那一天的全部时光,在这个短暂时刻,又显得格外迟疑困钝,仿佛看到黑夜的隧道就在眼前,淹没了所有来不及打捞的复杂情绪。
一个名叫井口清兵卫的下等武士,被同僚们戏称为像黄昏一样疲乏无力的男人,其实他只是坐在我们后座欲睡未睡的普通上班族,早逝的病妻,痴呆的老母,还有一对原本应该天真无忧的幼女。
他不是衣冠楚楚的白领一员,面目憔悴,精神涣散,你甚至觉得他还有些肮脏,倚靠在车窗上,带动了轻微的尘土飞扬。
这样的黄昏没有早到也没有迟到,适当的时候,单独停留了一部电影的容量与长度。
这是我所看过的,比较另类的一位日本武士,尽管一百多年前的幕府时期仍是一个无法清楚认知的年代,我也不知道月禄五十石米到底属于哪一种工薪阶层,可是一向以菊花与剑象征暴力美学的日本武士道,在黄昏清兵卫的身上,似乎只剩下了一缕昏暖无力的夕阳晚照。
黑泽明应该算是最先将日本武士电影推向国际影坛的大导演,从《罗生门》、《蜘蛛巢城》、《影子武士》到《乱》,都可以感觉到一种锋利的存在。
《七武士》中的菊千代虽说是个憨厚朴实的农民,像扛着锄头一样背着一把武士刀,但其中仍然蕴藏了创造英雄的横空神话,在受尽欺侮之后,注定一场痛快淋漓的大爆发。
黑木和雄导演,原田芳雄主演的《浪人街》,颇似《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玩世不恭,嘻笑顽闹,只是荒木源内多了几分匪气,看上去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流浪汉。
中野裕之导演的《赤影》,是传说中神出鬼没的蒙面忍者,我联想到徐克续拍的《蜀山传》,特技效果遮盖了通常人物的情感表达,在忍者纵身消失的半空,突然诞生一场小型的焰火表演。
山田洋次是与深作欣二、大岛渚齐名的日本导演,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幸福的黄手帕》、《远山的呼唤》,或者是《寅次郎的故事》系列,一位具有浓郁草根情结的平民导演。
《幸福的黄手帕》是在北海道的夕张取景的,黄手帕源自这样一个故事,一位远行多年的丈夫终于要回到故乡了,他给妻子去信,如果欢迎他回来,就请在门前的橡树上系一块黄手帕。
因为这部电影,那里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夕张电影节。
我记得侯孝贤2001年执导的《千禧曼波之蔷薇的名字》,有一段故事说到舒淇离开死缠烂打的男友辗转去了夕张,大雪的天气,正巧也赶上了电影节,在堆满积雪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巨幅的电影海报。
《黄昏清兵卫》的拍摄,据说是完成了黑泽明生前最大的一个电影心愿,可是我仍然没有办法将完全不同风格的两位导演联系在一起。
如果换作黑泽明亲自再执导筒,到底是延续《罗生门》的悬疑猜谜,还是《乱》的华丽庞大?
电影的两条主线分别的清兵卫与青梅竹马的少时女友朋江的情感纠葛,奉命追杀叛乱剑客余吾善右卫门,在山田洋次的叙事重点之下,都变成了寅次郎般“男人之苦”的左右为难。
拘谨、寡言、木讷的清兵卫谈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无法干净利落地完满行使一名武士的残酷血冷,他的恋爱是跌跌撞撞欲言又止的,而在杀人的时候,又心慈手软推开一扇放生之门。
通常的武士电影都是对混乱历史的一次夸张摸拟,北野武重拍的《座头市》,很可能也就是民间口头文学流传的神奇盲侠,昆汀·塔伦蒂诺的《杀死比尔》,是他个人心目中香港武侠电影与日本武士电影的怪异嫁接。
还是汤姆·克鲁斯的野心最大,企图以《最后的武士》终结所有人梦想中凌空劈去的一剑。
《黄昏清兵卫》是这些同行中背道而驰的一位,他是不想杀人的杀手,赶着回家照顾孩子的爸爸,不敢直接爱上别人的怯懦男人。
在电影的一开始,在女儿的回忆中,他就是一位困宥于生活无能为力的温柔父亲,那种陌生已久却又非常熟悉的山田洋次式的居家男人气味,以一个古装电影的方式再度诠释了现实中所有男人隐忍的苦累不堪。
黑泽明的心愿只能通过自己的《梦》来实现,非现实的太阳雨、桃花妖、水车村、迎亲的狐仙队伍,死而返魂的士兵,用大量的色彩色块填充一个老人记忆深处有些泛白发黄的童年旧梦。
山田洋次只负责那些梦之外的琐碎烦恼,过滤不掉的精神压力,一个武士身后被忽略的日常生活,被模拟的历史中还有一部分必须真实演出的写实记录。
这个像黄昏一样的男人,最终还是以武士的身份丧生于频繁的战乱之中,在过去时态的电影叙述里,得到肯定的,还是一个父亲的形象。
他下了班匆忙回家,无暇与同僚们应酬,饮酒作乐。
他是有些不安地报歉地,退缩到门外,在那些嘲讽的嘴脸上犹豫了片刻,低下头走自己的路。
每个人都在身后喊着他的绰号黄昏清兵卫,可是他只想在即将天黑的时候赶快回家。
武士剑戟,一种“非常强势”的类型。任你如何以低阶草根去铺设,注定绕不过顶尖高手的这个坎。否则演不到一半就被人砍死。此前提下,你再让他同时身兼好丈夫、好父亲、好邻居……这个角色就满了,溢了,就往诸葛近伪去了。顶尖高手,如求正,需以喜怪(用心棒)或残缺(座头市)甚至二者兼具(丹下左膳)去平衡。否则就往暗黑急坠(大菩萨岭)。三星半。
看得热泪盈眶,在明治初期身怀才干,不求闻达。仅有50万的俸禄,但是出淤泥而不染。可能也会给中国人带来鼓励吧,告诉我们曾经有这样一个日本人,能够一边背着论语,一边过清贫的生活,养活两个女儿。只是导演平庸。
山田洋次导演,宫泽理惠,真田广之主演.
低头默然 黄昏热烈的爱
我始终觉得,山田洋次是被低估的一个日本导演。相比小津、成濑,山田洋次的电影更加温情。我觉得这只是对人生的思考和价值观的不同,借助电影来表达,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作为晚辈,山田也受到了前辈的影响。如果选择一部日本电影推荐,我选择推荐山田洋次的《黄昏的清兵卫》。这部电影2002年上映,年代较近。山田电影中的人物乐观、正义、善良、幽默、有人情味,且浪漫非常。山田洋次总是这样,于平淡中见真情。黄昏清兵卫,顾家好男人。原来幸福是很简单的,只是我们都太在意的去追逐大众认可的标准了。
好片子,比较细腻,表演层次很好,越到后面越动人
山田洋次拓展创作线拍武士片是真不太行啊,有黑泽明、冈本喜八、小林正树那些或爽朗利落、或迂回百转的杰作在先,山田这部作品融合自己的风格显得比较冗长平淡(本质还是家庭片或曰“反传统武士片”)。看武士片还得看黑泽明、小林正树、冈本喜八…
两个武士生死决斗之前,絮絮叨叨聊了十分钟,主要讲钱多么难赚……好棒哦。
電影宣揚忠君愛國的情緒,不喜歡。命運不濟的清兵衛,堅守忠君之道,最終贏得大和扶子。推薦《卡姆伊傳》,更深刻和歷史厚度。
与其一味表现战争中小人物的命运 不如讨论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片中饭沼不就是一个战争贩子 但是一直都没有交代他的事 不过影片很淋漓尽致的表现了穷人现实的苦难和富人对权力的信仰 社会上下层级的需求脱节 社会裂变之中 有资源的权贵阶层仍然可以保持其地位和财富 另外把本片说成一部男性鸡汤倒是挺陆琪
恶心
看不出哪儿好
讲的是一个阶级的末路故事,却能在萧条中感受到暖意。恰到好处的隐忍,恰到好处的悲凉,恰到好处的黄昏之光。
黃昏清兵衛 - 夕陽無限好 ★★ 「黃昏」- 是主角清兵衛渾號,也是武士時代寫照。德川幕未,目下是改革巨輪、火炮抬頭的時代。武士 - 那種屬藩鎮間碗力亙展的特殊身份日漸退色,伴隨刀劍沒落,身價亦越見貶值。未代武士,要不放下自專,當頭朝廷鷹犬,再不便咬緊那早已腐臭的尊嚴,化身浪人胡混渡日。早年喪妻,育有兩女的清兵衛,選擇了前者。未有因武士身份沒落抱怨,為撫育兩女與痂呆母親,他放下男人尊嚴,下田織藍、謝絕應酬,終日綿乾絮濕,不修編幅,更被同僚謔稱「黃昏」先生。以戲論戲,清兵衛難免被過份美化,前
用爱情来诠释武士道精神,总觉得过于虚假。片子也有点冗长。
不咋地,估计让黑泽明拍就不会拍成这样
聚焦于基层公务员的武士,生活清贫,没有显赫最贵,再加上时代背景来看,一切都很落寞贫瘠。但是主人公并不在意,因为对于他来说,家人的平淡生活就是最珍贵的,他的眼里全是家庭。三星半
重意不重形,隐忍更有情,“想不到你还在”,揪心至此始得释然。
我有个疑问,为啥不放火烧屋,逼余吾现身,然后用弓箭射呢?
抱歉,缓慢地节奏,毫无张力的剧情,繁琐的日式礼仪,让我30分钟内生不如死。